“多謝。”癸娘說著,微微調整姿勢,努力坐直坐穩。可她如今到底行動不便,剛剛坐直,便又跌進了崔靈儀懷裡。
“沒事。”崔靈儀應了一聲。她緊緊握著韁繩,本該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卻沒忍住偷偷看了幾眼癸娘的側顏。可不過片刻,她自己倒先有些不自在,忙挪開了目光,裝作無事發生,任由嗚嗚風聲在耳邊掠過。
雙雙是個很優秀的馬騾,耐力很好,跑得也快。它馱著她們在密林中狂奔,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那些喊殺聲徹底消失不見,它才停了下來。當雙雙停下來時,崔靈儀還有些恍惚,她緩了片刻才翻身下來。
“可惜了那車,”她說著,伸手扶癸娘下來,“我們又丟了一輛車。”
“但我們還有雙雙,”癸娘說著,又問,“而且,我們離孟津也沒有那麽遠了。”
“也是,”崔靈儀笑了,她環顧四周,卻只看到了一片荒郊野嶺,渺無人煙,不免有些懊惱,“這裡什麽都沒有,不知是何處。”
離孟津就剩這麽一段路了,偏偏又遇上了打仗。如今想要繞路過去,也不知能走哪條路。想著,崔靈儀不禁有些頭痛。
“別急,”癸娘握著木杖,想了一想,又問崔靈儀,“或許我們可以先向北走,到河邊上,然後再向西而去?”
崔靈儀想了想,點了點頭:“也好,我們可以沿著黃河走。”她說著,調整了下背上的包裹,又輕輕拍了拍正在低頭吃草的雙雙,輕聲道:“好雙雙,多吃些,堅持走好最後這一段路,我們馬上就到孟津了。”
她說著,心裡沒來由地發慌。快到孟津了,很快就要到孟津了,這個節骨眼上出現的任何事都讓她無比緊張。若是在孟津還找不到線索,她又該向何處去呢?
讓雙雙吃足了草,兩人便又上了騾,一路向北行去。黃昏之前,她們便到了黃河邊上。夕陽下,兩人駐馬立在岸邊,崔靈儀望著浩浩河水奔騰而去,一時沉默無言。
癸娘聽著河水奔騰的聲音,不覺笑了。“這河水聲,幾千年了,從未改變。”她說。
崔靈儀見她笑了,也不覺面帶微笑。她說話的語氣,像是在談論自己的一位好友……不過也的確如此。幾千年間,與她相伴的,便是這亙古不變的天地萬物。
崔靈儀想著,略有些出神:“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她應當也不會十分難過。日月星辰、天地山川,都可以陪伴她。她若是孤獨難忍,可去土地祠傾訴衷腸;若是覺得耳畔寂寥,亦有林間清風為她奏響天籟之音。相比於這自然天地,我的確是世間最渺小不過的凡人而已。”
“但是她會記得我,”崔靈儀忽然有些滿足,她篤定地想著,又不自禁地無聲微笑,“她說,她會記得我。”
正想著,癸娘面容上的笑意卻驟然消失了。“寧之,”她嚴肅起來,“我們可能還是要離河邊遠一點。”
“嗯?”崔靈儀回了神。平日裡,癸娘很少如此嚴肅。
癸娘指了指天:“今日,天欲雨,河必漲。”
“好。”崔靈儀應了一聲,便又驅使著雙雙向岸上走了走。這一路當真是不順,明明滎陽和孟津相去不遠,她們卻走得如此艱難。
崔靈儀心中登時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莫非是上天在昭示著什麽?
她想著,卻並未將這想法說出口來。只是強行按捺住心中的惴惴不安,沉默地一路前行。
夕陽越來越近,卻越來越暗淡,只有滔滔河水聲一次又一次地向耳畔衝襲而來。當天徹底黑下去時,一聲驚雷在空中炸開,崔靈儀還沒反應過來,大雨便傾盆而下,瞬間將兩人淋了個透徹,她們根本沒來得及躲。
崔靈儀生怕這早春的大雨淋壞了兩人的身體,連忙催著雙雙跑快些,好尋個避雨之處。騾背顛簸,大雨瓢潑,又重又密的雨點狠狠打落在兩人的面頰上,崔靈儀不由得暗暗罵著這多變的天氣,可癸娘卻忽然輕輕笑了。
“你在笑什麽?”風雨中,崔靈儀開口問著,灌了一嘴的雨水。
“我們……竟在雨裡騎得這樣快!”癸娘回答著。
崔靈儀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眼盲,平日裡不便騎馬騎騾,又能有幾次雨中狂奔?這體驗於她這般活了千百年的人而言,也是新奇的。
“還想更快麽?”崔靈儀問。
癸娘點了點頭,崔靈儀便拍了一下騾子。雙雙被催促著,步子邁得更快了些。蹄聲越來越急,雨聲也越來越急,黑雲和那一線隱約的月光低低地壓在兩人身上,不遠處的大河正朝著相反的方向奔騰不息……那一瞬間,崔靈儀甚至有種感覺,再這樣跑下去,她們很快便會跑到大河盡頭。那裡,應當沒什麽人吧?
“多謝。”正胡思亂想著,她忽聽癸娘說了這一句。
“謝什麽?”崔靈儀迎著雨,問。
癸娘沒有回答她。崔靈儀也沒再多問,正巧不遠處有一小廟,像是個土地廟。她眼尖,隔得很遠便瞧見了。“癸娘,我們有避雨的地方了!”她十分興奮,驅使著雙雙便向那小廟而去。
很快,她們便到了那小廟跟前,廟門緊閉。兩人下了騾子,崔靈儀拔劍出來一劍斬斷了門上的鎖,便牽著雙雙進了小廟。她們早已渾身濕透,衣服都能擠出水來。崔靈儀看著她們這落湯雞的模樣,不由得笑了。幸而這廟裡竟有幾根竹竿,她便撿了來,搭了個架子,又將供桌拖來,幾下拆開,拿了火折子,點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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