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少年竟並沒有立馬坐下,他的目光在韓嫇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韓嫇不由得狐疑起來:“何事?”
“哦,無事。”少年應了一聲,連忙回身坐下。
已是鬼魂的陳阿鵲見了這情形,知道這少年定然是發現了什麽,不由得緊張起來,連著跟了這少年好幾日,生怕他說出韓嫇的秘密。但還好,這少年守口如瓶。而陳阿鵲在跟去了這少年家裡後才明白了其中緣由:太窮了。
這少年家境貧寒,而韓家是潤州城裡唯一一個不收學費、藏書頗多且教得很好的私學。為了自己,他不會說的。
“我本也不想為難你們,”陳阿鵲說到此處,歎了口氣,“可你們實在是太奇怪了。你們一進府,說得那些話,便似乎另有所指;後來雖有求於阿嫇,但所作所為卻又像別有居心;四處打聽時,我更擔心你們會為難阿嫇。”
陳阿鵲說到此處,頓了一頓,看向癸娘:“但這位姑娘的態度又一直很恭敬。至於你……”她對崔靈儀說:“你方才聽故事時,頗為動情。我能感覺到,你不是個壞人。”她說著,又微微抬起下巴:“好吧,我便信你一次。還是那句話,你若能圓了我的心願,我便去幫你打聽那位薑姑娘的下落。然後,你離開潤州,身上祟病自解。我們,便兩不相欠了。”
“好。”崔靈儀一口應下,又道:“我明日便去韓府,將你的心願告知於她。她定然會為你完成心願……我想,這應當是你們共同的心願。”
陳阿鵲聽了,卻輕輕歎了口氣:“那麽多心願,都難以完成。唯有這個心願,應當是最容易的了。”
陳阿鵲說到此處,還故作輕松地笑了笑:“但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達成這心願。我能看見她,她卻看不到我,我的靈力本不足以支撐我頻繁托夢,也不足以讓我長時間保持對凡世的觸感,更難以讓我現身。她日日上香供奉,也只是讓我能長留人間。”她說著,看向癸娘:“可這位姑娘似乎有辦法讓我出現在她面前。方才你念了那一串咒,我便不受控制地現身了,如此,普通凡人亦能瞧見我……實在是,有趣、有趣。”
崔靈儀聽到此處,猛然反應過來,看向癸娘。原來陳阿鵲所求不僅是一場婚禮,她還要韓嫇在看到她的情況下與她完婚。如此……癸娘又要耗費靈力了。她前不久才恢復元氣,如今又這般頻繁動用靈力,她怕是吃不消。
她不得不承認,在應對鬼神之事上,她的確不是十分熟練,只能依靠癸娘。可癸娘又是這般體質……
“不如……”崔靈儀清了清嗓子,又想開口對陳阿鵲說話。她想尋個不用勞煩癸娘的法子。
“好。”卻不想,癸娘開口,回了陳阿鵲一句。“陳姑娘,此事便交給我吧。”她說。
她看著癸娘,又自覺過意不去。明明是她得了祟病,卻要癸娘一次又一次地為她損耗靈力。可癸娘好像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她只是低垂著眼,面無表情。
她已習慣了。
不是習慣為崔靈儀治療祟病,而是習慣了這般損耗靈力。在過去的千百年,她一直是這樣做的。耗費著她會枯竭的靈力,然後又去吸食血氣屍氣,大不了就是陷入昏睡,睡個幾百年再從泥土裡蘇醒……如此循環往複,這便是她的生存之道。
崔靈儀看著癸娘,又看了看陳阿鵲,終究是閉上了嘴。她把所有的話咽進了肚子裡,又悄悄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那裡還有她為癸娘引劍喂血的疤痕。
沒錯,用這法子,她是可以幫癸娘挺過一次又一次的難關。可她一介凡人,有朝一日,她也會死,而癸娘卻是長長久久地活著。若她死了,癸娘又該如何呢?
崔靈儀想著,不覺抬頭望向癸娘。她知道,若要癸娘得以安心度日,單靠血氣屍氣是萬萬不行的。她需要的,是打破在她身上的循環,讓她不必依靠血氣屍氣,也能安安穩穩地行走於世間。
“癸娘,”她望著她,心想,“我會幫你。”
然而崔靈儀不知道的是,在她望著癸娘的時候,陳阿鵲瞥了她一眼。見她這般模樣,陳阿鵲微微蹙眉,卻又了然地悄悄笑了。
一人一巫一鬼在這土地祠裡過了一夜,天亮時便去了韓府。韓嫇正在讀書,聽見有人來報說那位姓崔的姑娘和那眼盲的姑娘又來了。韓嫇心中奇怪,卻也客客氣氣地接待了二人。
“不知二位,今日來此,有何貴乾?”韓嫇問。
崔靈儀看向癸娘,只見癸娘一句話都未曾多說,只是拿出了腰間的龜甲。她低聲念著咒語,又輕聲道:“陳姑娘,你可以出來了。”
韓嫇正暗自納罕,剛要再問,卻忽聽耳畔響起一個久違的聲音。“阿嫇。”陳阿鵲喚著,聲音輕柔。
韓嫇愣了一下,連忙回頭看去,只見陳阿鵲一身嫁衣,正提著一盞燕子花燈,立在她身側,眼含熱淚地望著她……她依舊是生前模樣。
“阿鵲!”韓嫇叫了一聲,一步上前,一把將她拉入懷中。
這次,她觸碰到她了。
崔靈儀見狀,默默垂下眼來。她知道,是癸娘在幫陳阿鵲。在離開土地祠前,癸娘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拿血在陳阿鵲的眉心點了一下。血滲入陳阿鵲的眉心,她便可以借此多維持些時候……大約,一日一夜吧。
也不知這要耗費癸娘多少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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