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了。”如今,崔靈儀聽見她這話,也只是客套地回了一句。
癸娘聽了,欲言又止,終究是沒再說什麽。兩人便沉默著坐在騾車上,在陣陣微風中,安靜地駛向遠方。
有了騾車,走得就是快了些。雙雙也很好養活,於吃食上也不必讓兩人多費心。更何況,如今崔靈儀手中又多了些錢,不似從前拮據,在這衣食住行上,也不似從前操心了。
但即使如此,崔靈儀還是不忘時時算帳。如今世道不太平,回長安的路還長,一路上難免會有變故。而她也不再是孤身一人,她身邊有了癸娘,還有了雙雙,還是精打細算些為好。
於是,當二人來到王家坡時,崔靈儀跑了一早上,比較了好幾家村店,才終於選定了一家,帶著癸娘入住了。走了兩個多月,天氣也越來越熱。這種天氣不適合趕路,她們隻得暫且在這裡歇歇腳。
“這村店我看過了,”崔靈儀說,“雖然偏僻了些,人也少,地方也不大,但價格更實惠,老板娘也已經在收拾屋子了。”她扶著癸娘下了騾車,又將木杖遞給癸娘。
說是村店,但崔靈儀看過去,隻覺這裡只是空出了兩間屋子的普通人家。這裡所有的屋子都是土屋,看著是有些簡陋。但可以看出,這主人家在打理村店一事上並不曾怠慢。屋子裡乾淨的很,沒什麽陳設,也沒什麽灰塵。從窗子裡望外看,還能看到院子裡種了兩棵梨樹……只可惜,癸娘看不到。
但崔靈儀想,就算癸娘看不到,以店家的用心程度,她們在這裡住著,也不會太糟心。當然,她們依舊只要了一間房——為了省錢嘛。
“這幾日酷暑,”崔靈儀扶著癸娘向後院客房走去,“一直趕路,人和騾都吃不消。我們在這王家坡多住幾天,待熬過酷暑,再接著趕路。”
“好,”癸娘說,“都聽你的。”
“對了,這村店裡,應該不會有什麽特殊的住客了吧?”崔靈儀問著。一路來,鬼神精怪之事,她見了不少。如今先問清楚,也好有個心理準備。她知道,這不需要癸娘動用靈力,她的木杖便可以探查到這一切。
“這村店倒是安靜,”癸娘微笑答道,“你大可放心。”
兩人說話間,便進了房。崔靈儀放下行李,扶著癸娘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又連忙出去拴騾。待到拴騾回來,便見村店的老板娘在急匆匆地布置客房。老板娘見有客人來,便熱情地帶著她的兒子忙前忙後,她兒子也是這店裡唯一的店小二。
“不知老板如何稱呼?”崔靈儀問。
“我夫家姓王,村裡人都叫我王嬸,”老板娘笑著指了指外邊掃地的少年,“那是我兒子,丙生,十四了。你們若有事,也隻管叫他來做。”
“好。”崔靈儀應了一聲。
“二位多擔待,”王嬸一邊幫她們倒了水,一邊又去使喚兒子打掃庭院,“這幾日收稻谷,可算有收成了。店裡好幾日沒有好好打掃,院子裡就亂了些。小店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包涵。”
“無妨,”崔靈儀說,“我們也只是住幾日。更何況,能有間房住,已是難得。”又道:“既然這幾日收稻谷,那你們也不必急著打掃庭院了。如今天下不太平,又連年天災,好容易有收成,可不能耽誤。”
王嬸聽到這裡,忽然眼眶一紅,竟就要落下淚來。“可不是麽,”她絮叨起來,“前幾年收成不好,官府還時不時上門收稅。官府要收稅,附近山匪還動不動進村掃蕩,誰都拿他們沒辦法。大前年最可恨,稻子剛收上來,就沒了。去年這邊還打了仗,也不知是誰和誰打,但一打起仗來,還要征兵。他爹他哥,全被人拉了去……”王嬸說著,抹著眼淚看了看院子裡奮力掃地的兒子:“如今,這小店便有些顧不過來了。”
王嬸說著,吸了吸鼻子,又對著崔靈儀笑:“姑娘,你不知道,從前天下還算安定時,我家中人丁興旺,這小店的生意也不錯。附近山水景色不錯,常有城裡的文人來此遊玩,農閑時倒也能借此賺些錢財……這些年,人人都只求活命,就連那些文人都沒這些閑心了。”王嬸說到此處,又連忙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不說這些了。二位姑娘,若有什麽事,盡管吩咐。”
“好。”崔靈儀應了一聲。那王嬸便放下了手中水壺,又急急忙忙地出門,拉著兒子丙生收稻谷去了。
崔靈儀見二人離開,便卸下了背上的劍,坐到了癸娘對面。“這家屋子多,庭院大,想來從前,這戶人家的生活也不會太艱難,”她低垂著眼把玩著杯子,“如今,也只剩了孤兒寡母兩人罷了。”她說著,苦笑一聲,像在自嘲:“這世道,想要家道中落實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認真過日子就可以了。”
她說到此處,忽然又沉默了。她又在忍不住回憶過去了。她不禁看了眼癸娘,只見癸娘依舊安靜地坐在那裡,並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她本該安心些的,不知為何,她心裡竟有些失落,便又站起身來,去收拾行李。可正收拾著,她忽然聽到外邊傳來叩門之聲,而王嬸方才已帶著丙生出門去了。
崔靈儀聽見,便對癸娘道:“你且在這裡等等,我去看看。”說罷,她又提起了劍,直向大門走去。
她拉開門,只見是個灰頭土臉的姑娘。這姑娘身上還背著個包袱,風塵仆仆的,粗布麻衣,一雙草鞋。想來是在這大熱天的趕了很多的路,她的嘴唇上也已經乾裂起皮,面頰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但在這塵土之下,崔靈儀注意到了她的眼睛,這雙眼睛很不一樣,有著尋常人沒有的麻木和鎮定……不若說,是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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