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娘說著,忙去將阿順一把拉起。阿順才摘下的花,便落在了地上。“這裡不太平,”卓娘急急對薑惜容說著,又將阿順抱了起來,“我們還是快去渡口吧。”
幾人霎時慌亂起來,直向渡口快步走去。還沒到跟前,薑惜容便瞧見渡口附近已擠了烏泱泱一群人。風一吹,頭頂的雲也攢積在一起,刹那間,一派的愁雲慘淡,像是要下雨了。
薑惜容望著人群,不知怎的,步伐竟遲緩下來。心口悶悶的,仿佛有人一把緊緊地握住了她的心臟,強迫她的心臟停止跳動,讓她的呼吸越發艱難。
“惜容妹子,快走,”一旁的卓娘拉扯了她一把,催促道,“事情不對,再不走怕是來不及了!”
薑惜容聽了,隻得忍著胸膛處傳來的不適,加快了步伐,向渡口奔去,擠進了人堆裡。小小的渡口上是密密麻麻的人,有的人拖家帶口背著行李,但有的人看著像是走得匆忙,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隻一個人拚命地向上擠。
有一老漢連台階都沒踩上就被擠了出來,幾乎摔倒。薑惜容見狀,連忙伸手一把扶住。“這是怎麽了?”薑惜容問著,她看不明白了。
老漢歎了口氣,又要急著往上衝:“有官兵來抓壯丁了。那夥人簡直是土匪,又搶人又搶錢,不聽話的便燒房子!現在還沒抓夠呢,不知要去哪裡,聽說洛陽已經被圍了,還有……”剩下的話薑惜容根本沒聽清楚,便見這老漢罵罵咧咧地又向人群裡擠。可他到底年老體衰,才擠了兩步,便又被人一把甩開,栽在地上,吃了一嘴爛泥,還被人踏了幾腳。
薑惜容剛要再扶,卻又被卓娘輕輕推了一下後腰。“惜容妹子,顧不得這許多了,”只聽卓娘低聲說著,“船不多了。”她說著,懷裡抱著阿順,手上拉著薑惜容的袖子,也向人群中擠去。
薑惜容聞言,向河上看了一眼,果然還能載客的船不多了,有的人甚至被擠得落了水。她暗自心驚,卻隻得連忙跟上卓娘的步伐,擠下了台階,顧不得半分體面地在人群裡橫衝直撞。耳邊是絕望的人群發出的呼喊聲、叫罵聲,河上卻傳來船家一陣陣的驅趕聲、吆喝聲:“別來了,別來了!擠不下了!”又說:“有錢的來!”
人群裡混濁難聞的氣味一股又一股地鑽進薑惜容的鼻子裡,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隻低著頭跟在卓娘身後。卓娘怕她被擠丟,終於還是回頭抓住了她的手。
“惜容,”她說,“跟緊我!”
河上的船少得可憐。一條載滿了客的船搖搖晃晃地走了,岸上的位置稍微空了些,便又有人立時補上。擠的人越來越多,木頭搭起的斷橋幾乎承載不了這重量,顫顫巍巍。有人被擠在欄杆上,像是要被這欄杆攔腰斬斷一般。橋中間應是有人摔倒了,阻了後面人的路,小小的一段路竟堵得水泄不通。
薑惜容跟在卓娘身後,在人群裡擠著,卻怎麽都無法再上前了。就差一點點、一點點!馬上,就可以踏上河邊木橋了。
船越來越少,前面已無路可走,後邊的人卻一波又一波地湧了上來。不知怎的,薑惜容隻覺得胸口越來越悶。她不想再屏氣,可身處人堆的她已難以呼吸到新鮮空氣了。
她向旁邊瞥了一眼,只見不遠處的泊船處也擠滿了人。有人甚至下了水,想要走捷徑扒船上去,嚇得那些船隻都不敢靠岸,隻遠遠地在水上漂著。
“惜容?惜容!你怎樣?”卓娘看見她臉色發白,連忙問著。
薑惜容幾乎說不出話了,她抬起眼來,只看到了卓娘額上的汗珠兒。阿順已被她抱過了肩頭,嚇得眼淚直流,卻一聲都不敢出。她想伸手為她們擦擦汗、抹抹淚,卻怎麽都抬不起手來。最終,她還是只能輕輕地搖搖頭,又擠出來一個笑。
“惜容、惜容……”卓娘還在喚她,可說了什麽,薑惜容已聽不太清了。
就在她幾乎無法喘息之時,背後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聽有人高聲喊著:
“叛軍來了!叛軍來了!”
“什麽叛軍?那是官兵!”
又是一陣亂哄哄的聲音,誰也不知來人究竟是誰,薑惜容隻知渡口上登時亂成了一團。本就慌亂絕望的人們越發拚了命,隻想趕緊離開這裡。薑惜容已無法走動,可身後竟爆發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推著她前行。她幾乎已經腳不沾地,只是無力地看著眼前的風景緩慢地移動。
正當此時,忽然一聲炸開巨響,幾滴水濺到了她的面頰上,胸口前登時松快了許多,她終於大口呼吸了一口氣。可面前忽然傳來一陣呼救聲,定睛一看,竟是木橋塌了,她身前蕩然一空。只是有人不會水,正拚命在河裡撲騰。
“救命!救命——”
可是沒有人去救他們,也不會有人去救他們。因為,又有一條船搖搖晃晃地劃過了來。刹那間,所有人的眼裡都只剩了這一條船。仿佛登上這條船,過往的苦難便都只是過去。
薑惜容鼻子一酸,她在這些呼救聲中大口呼吸著,似乎她也是溺水的那一個。她踉踉蹌蹌地邁出腳步,可每踏出的一步似乎都踩在了這些痛苦的聲音上,她心亂如麻,隻被卓娘牽著、涉水直向那條船而去。下了水,沒走幾步,水已漫過了腰,而她們也終於到了船跟前。
“沒錢別上!沒錢別上!”船家還在如此說著,甚至想打掉薑惜容扶住船沿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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