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她累倒在了巷口。但這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她還記得巷子裡的那些人看到糧食的神情,用兩眼放光來形容根本不為過。他們將她稱讚不停,又熱情款待她……那是她第一次不被人嫌棄,甚至可以說是歡迎。原來,她不是只會害人的。
“崔姑娘是我們的救命恩人!”那些人說。
“我們能遇到崔姑娘,是上天垂憐!不然,只怕我們都要餓死在這洛陽城裡了!”他們說。
那時,她真的以為,她的人生會就此改變,或許有人願意接納她這個煞星。可是很快,官府就追查上門了。崔寧之隻覺得可笑,在這緊要關頭,城裡的官兵不去打叛軍,卻在對付老百姓上使盡了渾身解數。不,那些官兵根本沒有用全力。他們只是恐嚇了一下,又許以小利,那條巷子裡的人家,便將她出賣了。
他們在她的水裡下了蒙汗藥,趁她昏睡時,將她綁送到了官府。崔寧之是在牢裡醒來的,那時,她根本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來了這裡。又或者說,她知道其中原因,卻怎樣都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她在牢裡被嚴刑拷打時,她在想:怎會如此?她在牢裡被重刑折磨時,她也在想:何至於此?她在獄中染上疫病奄奄一息之時,她還在想:為何如此待我?
可沒有人能回答她,牢裡只有似鬼神喘息般的咳嗽聲此起彼伏。她也早就說不出話了,眼前一陣黑一陣白,身上一陣冷又一陣熱。大地好似在震動,但她知道,不是大地,是她自己在忍不住地顫栗。
她就要死了,或許死了也好。可是當焚屍的那把火即將燒到她身上時,她卻不知從哪裡生出了一股子氣力,竟強撐著站起身來,撿起了地上掉落的火把,便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火場裡負責燒屍的官兵早已懈怠,見她起身,只有滿臉錯愕。同樣的,他們也沒反應過來,便被她奪了刀,殺了。
可是,殺了他們有什麽用呢?她淪落至此,豈是殺一兩個人解決的?或許,該死的是她。這世上早就沒幾個人在意她了,她活著有什麽意思?孤零零地一個人來、一個人走,沒有人念得她,這和從未存在過究竟有什麽區別?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殺他們,但身體的一切舉動都自然地引向了這一結果。或許,是本能吧。她的身體還不想死,便拚盡全力從帶著她從死人堆裡爬了出來,又讓她麻木地手刃了那兩個官兵。
圍觀的人見了這情形,不禁四散奔逃。這動靜驚來了不遠處的官兵,又有官兵急忙趕來這邊。可他們哪裡敵得過瘋狂又麻木的崔寧之呢?
說來可笑,她這一身的功夫,還是父親傳授的。父親一身祖傳的武藝卻沒有用武之處,她倒是把這武藝發揮到了極致……還是以這種方式。
崔寧之記不清那一天她究竟殺了多少人,她隻記得,只要有人來阻撓她,她便會控制不住地下了狠手。當她終於回到那小巷時,她渾身的衣服都浸了血。周身的血腥味兒一股股地上湧,她終於支撐不住,扶住了牆,“哇”的一口將胃裡酸水都吐了出來。可吐了這一口之後,她卻忽然自覺神清氣爽,在獄中受病痛折磨的痛楚在刹那間消失了大半。
這聲響驚出了巷子裡的人。有人探出頭來看,便看見了渾身是血的她。那人當即嚇得腿軟,又要連忙將門掩上。可崔寧之眼疾手快,她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領。
“為什麽,”她逼問著,盯著那人的雙眼,“我明明救了你們!”
那人哆哆嗦嗦支支吾吾,半晌沒說出一句話。崔寧之看著那人的面孔,又忽然覺得這一切很沒意思。平頭百姓,如何抵得過官吏的威逼利誘?都是為了活命罷了。
“罷了,”她松開了手,轉過身去,“就如此吧。”她說著,便要走。
“等、等一等。”那人卻終於說出了一句話來。
崔寧之不由得站住了腳步,回頭看去,只見他家牆頭上飛出來一個乾癟的包裹和一把劍,又叮叮咣咣落在地上。“你的東西都在這裡,”那人將門重重關上,“我求你了,崔姑娘,別再來了!”
又是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一天,但此刻的崔寧之已經不想計較了。她低頭看了看那把劍,終於還是走上前去,俯身撿起了劍和行李。她將行李打開一看,果然丟了些耳環鐲子,但那壓製她命格的玉佩,還好端端地躺在那裡。
她將行李和劍都背在了身上,又轉過身去,默默地離開了這裡。她不知自己該去向何處,只是在洛陽城的街巷裡踽踽獨行。
不知不覺,天黑了,她隨便找了個角落坐下,遠處卻傳來哭喪的聲音。她循聲望去,原來是這條巷子裡有戶人家正在辦喪事,靈幡上綴著的白綢正在隨風飄蕩著。
她聽著這哭喪聲,怔了一下,又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十分可笑。“總歸都是要死的,”她想著,又有幾分和這命格賭氣的意思,“這些人是生是死,和我有什麽乾系?從今後,我隻管顧著自己便好了。我崔寧之……”
她想到這裡,不禁搖了搖頭,又苦笑一聲,喃喃道:“這名字不好。寧之寧之,卻從未安寧。”她想著,又看向了那靈幡。如今,洛陽城被圍,正是困難的時候,這戶人家還有精力置辦喪儀,也算有心。
那麽,她便改名叫“靈儀”吧。她想。
靈儀、靈儀,殯葬之儀仗。寧之這個名字,她不配。但靈儀這個晦氣名字,她卻擔得起——她已然是孤身一人。從今往後,她不必再在意別人,她只需在意自己便好了。大不了,把周圍的人都克死,大家共赴黃泉,誰都別活了,也不愧這個名字!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