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過她,那你呢?”姨娘忍怒問著,“你還不到二十歲!還有你父親,你又該如何向他交代?”
“我累了,”方棠說,竟輕蔑一笑,“至於我父親……姨娘,你是更擔心我短命而亡,還是更擔心父親若是故去,你便沒了倚仗?”
姨娘一愣:“你這說得什麽話?”
方棠咳了兩聲,低頭輕笑著:“因我不是兒子,你覺得你倚仗不了我,便不在乎我,不是麽?這些年,你也沒怎麽管過我,何以那術士一來,你便對我殷切起來了呢?”
“混帳東西!”姨娘將茶杯狠狠向地上一摔,看著方棠,忍著滿眼的淚。“有本事,你便先叫我一聲娘!”她說。
“你我如今再說這些話也沒什麽意思,我如今只有一個要求,”方棠扭過頭去,看著地上的碎瓷,說,“放她走。”
“你休想!”姨娘氣得轉身便要向外走,嘴裡還念叨著,“我告訴你,只要我在這裡一天,我就不會讓你放了那丫頭!”她說著,站住了腳步:“因為我是你娘。”
“好吧。”方棠說。
當夜,她便尋死了。可是,白綾剛懸上,便被丫鬟們發現了。
“你這是要鬧什麽?”姨娘斥問著。
“我死了,便不必犧牲她了。”她回答。
這樣的爭吵幾乎每日都在發生,方家姨娘也將她看管得越來越嚴。丫鬟們每日輪流看守,方棠連門都出不得。於是,姚初九再也沒有見到她了。即使兩人的屋子,隻隔了一堵牆。而方棠也在這日複一日的折騰中,身體越來越差了。
“等不得了,”那日,她聽見姨娘同人商議,“傳信回家裡,這幾日務必讓那道士盡快安排施法換魂……再晚,怕就來不及了。”
再晚,她怕是就要死了。
“來不及了。”方棠也在想。可丫鬟們將她看守得太嚴了,她自殺不得;既如此,她又要如何傳信給姚初九,讓她逃命呢?若是傳信,她又怎能用三言兩語將這如此荒誕之事說個明白?
來不及了。方棠想著,終於拿定了主意。的確,她是一個狠毒的女人。
“我要見住持師太。”她說。
這裡畢竟是平隱庵,還被蒙在鼓裡的師太有這個權力趕走她。只要逃離這裡、逃離方家,姚初九便有活命的機會……只要那時,她已死了。
於是,方棠沒有猶豫,在聽到那話的當日,便去找了住持師太。她來到了住持師太面前,一番陳情,言辭之重,讓小丫鬟們也不敢輕易議論。
“還請師太,還我一個公道。”她說。此時的她,已是虛弱不堪。
然後,一切便如她所料了。
師太震怒,姚初九亦是如此。當她看見姚初九那滿是淒惶憤怒的雙眸時,她隻覺得心中一陣絞痛。可她已經無可奈何了。這都是她自己做下的孽,從頭到尾都是錯的。如今,她要用最慘烈的方式,糾錯了。
“對不起,是我一直在利用你,”她聽著姚初九的控訴,在師太身後,強忍淚水,心中想著,“而我如今竟還要用這法子來傷你……終究是我對你不起。你……別再回來了。”
當姚初九脫下僧衣離開時,她也不敢追出去看。她緊緊抓著衣角,眼淚卻終於落了下來。“初九,你放心,這樣的事,不會再有了。方家也不會再找人去追你,我會……拖住他們。”她想。
她能感覺到,自己就要死了。但她不能給方家捉她回來的機會,絕對不能。
於是,她出了廂房,便去找了姨娘。“我把她趕走了。”她直截了當地說著。
“什麽?”姨娘一驚,又要罵她。
“娘,”方棠咳了兩聲,虛弱地開口,“你便聽了我的吧,我真的……很累了。”說罷,她望著面前的女人,又悶咳了兩聲,忽地嘔出了一口血來,又要倒下。
“棠兒!”姨娘忙過來扶住了她,“你叫我什麽?你再叫一遍!”
“娘……”她叫著,又噴出了一口血來。
然後,她便昏了過去。姨娘慌了,她沒有派人去抓姚初九,而是命人去請郎中。方棠便被抬回了自己的房間,放在了那張她曾和姚初九相擁共眠的床榻上。
“初九……”她覺得自己的意識好似是清醒的,可她偏又昏睡著,她在夢中喃喃,“初九……”
她不想活了。
昏睡時,她聽見隱隱約約姨娘哭著在叫她,可她全然不想醒來,她隻想一死了之。可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見了姚初九的聲音。那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怒氣,帶著不解,帶著哀傷,一聲聲地傳入她的耳中。
“方棠——放我進去——”
不,不能進來。她努力開口,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但好在,姨娘也沒有說話,她好像在哭。
“方棠——”
姚初九的聲音逐漸啞了下來,而每聽到她的呼喚,方棠的心便是一陣揪疼。仿佛一隻手狠狠地握住了她的心臟,拚盡全力地抓住了她的命脈,再狠狠一用力,心臟上登時鮮血直流。
“方棠!”
“方棠——”
她喊了一天一夜,她也痛了一天一夜。終於,伴隨著一聲悶響,似乎是門被砸破了。而方棠胸口一陣劇痛,她猛然睜開眼來,直直地頭頂盯著虛空。
“初九……”
隻念了這一句,她便再沒了呼吸。她瞪著雙目,死在了這平隱庵的朱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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