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瀾不露聲色, 她動作舒緩地靠在沙發上,聞言只是掃了劉彩英一眼,並不回答。
劉彩英見江瀾視她如空氣,覺得臉頰好似被無形掌摑,火辣辣地疼起來,半是憤怒半是羞臊。
“俺的大閨女呢?俺要見俺的大閨女!”劉彩英不滿自己被無視,氣得大嚷起來。
江瀾這才緩緩道:“劉姨,您找明逸有什麽事嗎?”
劉彩英急道:“俺是她的養娘,怎的不能見她?”
江瀾依舊不急不緩:“自從明逸回到明家,您不曾通過一次電話,想來也沒有多看重她。”
劉彩英一曬,江瀾說的字字屬實,她確實不看重明逸。
她頓了一會,又想著明逸並非她親生,她供她吃供她穿,還讓她上學,對於一個外人而言,她的所作所為已經堪比菩薩了。
想到此處,劉彩英理也直了氣也壯了,破鑼般的嗓子更是響上三分:“生娘哪比養娘親,俺照顧她十八年,你們說接走就接走,有沒有考慮過俺的感受?!”
江瀾差點發笑起來。
當初尋到明逸的消息,是她親自派人去接,誰知收養家庭態度惡劣,聽聞明家家世不凡,便想借機一搏,開口就是一百萬,還必須是現金,要求一次性結清,儼然把明逸當作一件商品,一個物件,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當時明若愚病重,江瀾思前想後,最終決定暗暗瞞下,從私帳裡劃一百萬填上這家人肮髒醜陋的窟窿。
她還記得初見明逸時的場景,明逸是混血,生得比一般女孩子高,卻異常瘦削,像隻受了驚的花貓躲在火灶邊,一雙手臂上全是木炭灰的痕跡。
明逸就這樣怯生生地抬頭望她,輕聲道:“姐姐,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劉彩英破鑼般的嗓音打斷江瀾短暫的回憶,只見她邏輯混亂,口中翻來覆去都是什麽“一百萬太少”“鄉下彩禮都不止這麽些”“你們仗勢欺人”之類的汙糟話語。
江瀾強壓住心中翻湧的怒意,不由冷笑一聲,道:“劉姨,一百萬可不是小數目,這才一年多的功夫,您就上趕著登門討錢,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她的視線上移,隨後定格在呆坐在樓梯間的明逸,面色頓時一變。
明逸靜靜聽完了全程,此時的她渾身抖如篩糠,腦子更疼得像被鋼梳一遍遍刮過。她對劉彩英的感情並不親厚,也知道劉彩英養她不過是為了換取彩禮,但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劉彩英眼中居然真的同商品沒什麽區別,甚至敢堂而皇之地登門要錢。
這把她置於何地?
明逸將頭埋進臂彎,以此躲避江瀾的眼神,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不敢看,更沒臉去看了。
劉彩英順著江瀾的視線向上看去,在見到坐在樓梯間的明逸時,不由大叫一聲,站起身像猴子一般上躥下跳,叫著嚷著要明逸下來評評理。
“夠了。”江瀾一聲怒喝,劉彩英頓時瑟縮一下,稍稍安分下來。
“明逸,你先回房間去。”她沉聲,目光中卻泛出擔憂。
明逸這才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朝樓上跑去。
她用力地跑著,甚至因為步子跨得太大,而幾次跌坐在樓梯上,直到將自己鎖進房間,這才背靠著房門,嚎啕大哭起來。
明逸顫顫巍巍地拿起手機,將音樂放到最大,並用雙手死死捂住耳朵,以此隔絕門外那一陣又一陣的尖銳爭吵。
她就這樣坐在地上,保持著這個難堪的姿勢,兀自坐了許久,也哭了許久,直到雙眼哭至紅腫,淚水流至乾涸,才將自己一點點蜷起,如嬰孩般躺在地上。
隨後的事情,明逸記不太清了。
隻記得自己在房間裡躺了許久,中途蹦蹦來撓過兩次門,她都沒有回應,窗外的陽光灑進屋內,被切割成規整的條形長線,一寸寸由左移到右,再被無限拖長,隨後徹底消失不見。
天漸漸黑了。
明逸好似睡了一覺,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當她努力想回憶起自己到底夢見了什麽時,門被從外輕輕叩響。
與此同時,江瀾的聲音傳了進來。
“晚飯做好了,出來吃一點吧。”
明逸這才從地上坐起,她背靠著門,將下巴撐在膝蓋上,麻木地目視前方,沒有說一句話。
門外靜了一會兒,隨後又響起一陣清脆的金屬碰撞聲,似乎有什麽東西被塞進鎖眼,一點點轉動。
是鑰匙。江瀾在用備用鑰匙開鎖。
明逸慌亂地站起身,跑到床邊躺下,將自己裹進被子裡。
隨著哢嗒一聲,門被從外打開了。
江瀾走進來,她站在床邊,看著眼前完全和被子融為一體的明逸,輕而又輕地歎了口氣。
“起來吧。”她說,“我知道你沒睡。”
明逸這才掀開被子,露出一雙哭腫的眼睛。
“疼不疼?”
冰涼的指尖劃過眼皮,明逸卻如同觸電般喘息一聲:“疼。”
江瀾低沉溫柔的嗓音,瞬間勾起明逸心中無限的委屈,她就這麽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淚水蟄過眼皮,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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