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白天窸窸窣窣地轉過身,燙手似的地拿過許黎明的手, 像為自己做的壞事善後一半,用自己的衣袖幫她擦乾淨。
她把許黎明的手弄得亂七八糟……
“你不先擦擦自己的臉嗎?”許黎明失笑,她用衣袖幫她擦, 被陸白天偏頭躲開。
“你的衣服, 乾淨的。”陸白天抽噎著說,她似乎因此很不好意思,將臉藏在黑暗裡。
“再乾淨也只是衣服而已。”許黎明看了眼自己的風衣, 將它從肩膀上解下來,左手捧過陸白天的下巴, 用衣服一點一點給她擦乾淨。
在她面前哭沒關系,但萬一出去又撞見林晚他們呢?
這樣只怕會讓他們得意。
脫掉風衣的許黎明隻穿著一件修身的短袖,下半身的長西裝褲很颯,上半身卻清雋而美好,俯身時,白膩的脖頸散發淡淡的香水氣味。
陸白天一動都不敢動,任由對方將她的臉擦得變了形。
許黎明隨手將衣服扔到欄杆上,身體一轉背靠欄杆,露出半截的手臂搭在腰間:“為什麽要告訴我?”
明明這種事,只要她不說,沒人會真的知道。
可以付出感情,但不要向任何人暴露弱點,這是許黎明活了二十多年後總結的經驗。
“不知道。”陸白天誠實地說,她只是想告訴許黎明而已,“你,你不覺得……”
“覺得什麽?”許黎明笑了,“你怕我聽見這種事而遠離你?”
陸白天點頭。
“沒人告訴過你,你是受害者嗎?”許黎明聲音平淡,“你的出生不是你能控制的,出身更不是。”
“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怎麽說都該是林衡意吧?他和林晚的母親結了婚,結婚是一種協議關系,是他主動破壞了協議,出軌生下了你。”
“難不成只因為他姑且算是‘上位者’,就可以對這一切視而不見。而你作為小孩沒有話語權,就被他們當做罪魁禍首嗎?”
“他們這樣想,因為這種人本來就沒什麽三觀。但你不可以。”許黎明說,“如果你也覺得你有錯,那你就真的要背著這樣的枷鎖過一輩子了。”
“但是你沒錯,所以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你的生活也不該是這樣的。”
“陸白天,你比任何人都乾淨,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更有資格幸福。”
陸白天愣愣地聽著。
她當然知道她沒錯,但是沒人和她說過這樣的話,從小到大,她聽到更多的都是外人口中的風言風語。
就連陸鳴知喝醉了抱著她哭,也只會一遍遍說是媽媽的錯,是媽媽對不起你。
而她愛陸鳴知,她不能說陸鳴知聽信了林衡意的話是個錯誤,也不能說陸鳴知生下她是個錯誤,那麽她只能怪自己。
陸白天可以幸福嗎?
陸白天有點晃神。
許黎明又開口:“所以你寫了這個故事,在主角和觀眾都以為這是個喜劇,主角重啟人生獲得幸福的時候橫插轉折,所有的一切都急轉直下,主角最終還是經歷了上輩子的所有,孤苦伶仃地老死在了那個雪夜裡。”
“是覺得無論是故事中的主角,還是你自己,都不會得到幸福嗎?”許黎明問。
《第三人生》看似是個荒誕喜劇,實際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許黎明從看到劇本的那天,就被這樣一場喪心病狂的悲劇所觸動,久久不能平靜。
人世間最消磨意志的並非從頭到尾的荊棘,而是自以為逃出暗夜的迷宮,拉開大門時,發現眼前橫著的是一堵牆。
那不是悲傷,是絕望。
所以上輩子的陸白天,有多絕望?許黎明有那麽一個時刻無法呼吸了。
不知道哪兒吹來陣風,涼風通透了她的鼻腔,許黎明想到了什麽,身體忽然變得輕盈。
“白天,你想換一個結局嗎?”她揚起笑容。
燈光開始調試,舞台上的光束乍然填滿劇場,有一束最為潔白的,直直向她們射來,許黎明的臉在那一刻皎潔如星。
陸白天愣神看著她,點了點頭。
許黎明做過無數大膽的事,她有時候像一個什麽都不考慮的浪漫瘋子,當某一個很妙的念頭出現在腦海裡的時候,無論這個念頭有多荒誕,她都會去做。
重生後她收斂了很多,但今天這樣的念頭又出現了。
她當即拉著陸白天回到後台,召集所有人開會,幸運的是這些組員聽完她的想法後,竟出奇一致地同意。
更幸運的是距離演出還有很久,也無需做大的改動,劇場的工作人員對此並無異議,他們也有空為新結局做了一次迅速的排練。
幾小時的兵荒馬亂過去,終於到了演出時間,許黎明和每個人擁抱後,獨自一人離開了後台。
後台安安靜靜,眾人最後一遍背著自己的台詞,調動情緒,回憶走位。
邱秋看向身邊閉目養神的秦朝鶴,輕聲開口:“秦朝鶴,你緊張嗎?”
秦朝鶴睜眼,她一身老嫗裝束,神態也完全像個真正的老人,聲音卻還清亮:“沒什麽好緊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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