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霽隻覺眼前一暗,長生劍便被收回了劍鞘。
周身劍靈傳來一股安適之意,就好似回了母親懷抱的幼子,正打算好眠一場。
倪霽五味陳雜。世人但凡言及劍,指的總歸是開刃利器,劍鞘就好似是不存在的一般。其實,劍與劍鞘不可分離,若沒有合適的鞘,再好的劍也總有一天會耗盡靈性,成為一把廢鐵。
就比如,當世唯一一位劍仙的佩劍——長洲劍仙的三聖劍,其劍鞘本身就是一件至寶。
而當年的不見峰過後,鋒芒畢露的長生劍就只剩下光溜溜一柄劍了,劍鞘已然被白虹貫日般的劍氣撕裂殆盡。
身邊不知哪裡來的劍靈還在親密地和她貼貼,倪霽無言以對,只能幽幽歎氣,現在非常現實的問題是,她不僅出不了聲,劍一歸鞘,她還什麽都不知道了。
就跟個天聾地啞外加半瞎了一般。
她大著膽子試著呼喚了劍靈。劍靈倒是十分親昵,也不知做了什麽,她便又能看能聽了。
眼前華燈高張,拳頭大的夜明珠並著滿牆若隱若現的符文照得滿室生輝,對面的八角琉璃窗尤其眼熟,若沒有認錯的話,這裡應該是觀水堂,謝家一向的家宴之地。而上座的那兩位縱然面帶微笑,但周身的赫赫威勢卻一點也掩蓋不了。
倪霽看得有幾分眼熟,一時卻沒想起來。
觥籌交錯間,倪涯前面的杯子已經見了底,對面的謝天影、方圓和吳萍聊得十分熱絡,至於她師叔……
長生劍的視角極其詭異,倪霽試了幾番才發現聞世芳在哪裡——倪涯另一邊。旁邊坐的還有一位面容文秀、看著十分靦腆的修士。
而長生這一邊,很奇怪的,是謝家大長老。
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這位次有些奇怪,來的人也十分古怪,怎麽看都透著一股不對勁。
謝家大長老雖然已經做了百年多的長老,但向來深居簡出,倪霽呆了十二年都沒見過她幾面。今晚明顯不像是她會來的場合。
倪霽盯著對面看了半晌,方看出些端倪,就聽上座那身著紫金長袍的修士直白道:“方賢侄,你與天影既然情投意合,那打算何時舉辦道侶大典啊?”
倪霽倒吸一口冷氣,會說這話的只有一個!
張老夫人!還未修道時,便在青州立下赫赫威名的張仲希!只可惜因為修道太晚,加上早年的受傷,在她剛暫住到謝家不久便與世長辭了。她也只見過老夫人幾面,那是她雖然已經有天人五衰之相,但仍是威赫不減。
那這個時候應該是……
方圓一身利落白衣,眉目如畫,笑眯眯的卻沒有說話,而是看了看身側的謝天影。
“娘著急什麽,怎麽也要等到事情平定下來吧。”謝天影神色無奈,看向身邊人的眼神卻是毫不掩飾的歡喜。
尚還年輕的未來杏花洲之主一襲明晃晃的紫衣,衣上銀線鳳凰張目展翅,緩緩流動,像是活的一般。
“我孑然一身,無甚可擔心的,這還得看阿影的。”方圓笑道。
謝天影放下酒杯,顧盼生輝,眉梢眼角掛著的盡是倪霽從未見過的輕狂意氣,“母親不用擔心,海國雖遠,但鮫人也不是什麽不講理的,況且,不還有江元君的那一份人情在麽?我定能平安歸來。”
“前輩是關心則亂了。大姐帶著謝家精銳,又有我帶著十二閣的人馬,還能出什麽事。”吳萍笑眯眯地接口道。
“鎮魂塔近來又破了幾分吧。”張夫人還欲說話,卻被謝天影搶了先。
倪霽有些恍惚,她分明看見謝天影朝聞世芳那裡使了個眼色。
“正是。我前幾日又去了一趟,簡單加固了一下陣法,但鎮魂塔上一次修葺已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塔身陣法已經殘破,還是要盡快得好。”
聞世芳從善如流地接了過去。
“若不是那群世家拖拖拉拉,開春就該修好了。”張老夫人罵了一聲,忽地自己先笑起來。
話音落下,座中笑聲此起彼伏,謝天影已然和吳萍笑成一團,便是聞世芳也不由笑起來。
這話說的……
倪霽無聲歎了口氣。張老夫人是個出身川北的凡人,前十幾年和三洲裡的修煉世家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系,而很不巧,如今杏花洲謝家百年前也是草莽起家,作風說得好聽叫不拘小節,不好聽那就是無法無天,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縱然實力強橫,但也不受那些傳承久遠的門派世家待見,可以說是三洲裡的一支異類。
不過,到上一任家主謝融的時候,謝家便已是和天麓山楊家、虎林黃家齊名的頂級世家了,更因為謝天影的關系,和雲洲倪家關系十分緊密。
張老夫人這隨口一罵,可是幾乎把在場所有人都罵了進去。
“唉,鎮魂塔雖是仙人遺物,但我總覺得它是個麻煩,”主位上紫金長袍的男子忽然開了口,聲音聽著頗是頭疼,“上面是凶煞,下面是四洲地脈,一有不慎便是災殃,偏偏又少不了它,若是方寸間能找一個長長久久的法子替換一下就好了。”
既然身邊那一位是張老夫人,那這一位定是上一任謝家主謝融了。倪霽不由看過去。此時的謝榮頭髮已然半白,雖然是和張老夫人一輩的,看著卻要蒼老一些。
謝老家主去得很早,比張老夫人還要早,坊間傳聞那都是因為早年血雨之戰裡受了藏鋒道人的暗算,所以尚未壽盡便早早地走了,隻留下了一個表面光鮮的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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