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打算拒絕的。天下之大,比她更適合的人還有許多。但她看到那雙猶帶殺氣的琥珀色眼睛時,她動搖了。
一種久違的躍動升上心頭。
那柄滴血的長劍像是一聲炸雷,在洶湧電光中,她陡然發現,十二年過去了。
又有少年來了。
倪霽高漲的心跳落了回去,一絲不甘和失望冒了出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點難以置信。
謝姨一點沒說錯——“她會拒絕你”。
“遠春君,”屏風後,倪霽平靜的聲音穿了過來,大抵是剛剛經歷了一番苦鬥,稍顯低啞,“前輩昔年和姨母同修於江元君門下,如今雲棲遭逢大變,溪山劍法傳承斷絕,我欲求教。”
“前輩對我,可是有哪裡不滿意?”
話一出口,她便有些後悔——太直接了。
“你很好。”聞世芳扭頭緩緩道,視野盡頭空無一物。
“但我不是劍修。”
倪霽無聲點頭,眼前碧波蕩漾,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半。
“我明白,只是向往遠春君已久。”
“只是這師傅我定然是當不了的,你師承為雲棲倪家,我如今也算你家客卿。你……”她不禁頓住了,似乎怎麽稱呼都不太對勁,
“……師叔?”
屏風後,倪霽大著膽子喊了一聲,略顯顫抖的尾音暴露了她底氣不足的事實。
“……嗯。”
倪霽笑了起來,眼睛亮閃閃的。
“但是,你會如願。”杏花洲之主當時一臉肯定。
唯一的屋子內,青衣人心不在焉地折著紙鶴,還在想剛剛魔使神差的回應。
真是……
大概這就是天意吧。
篤篤篤——
門外,腳步聲一停,清脆的敲門聲響起。
竹門無風自開,倪霽目光在青衣人手中的紙鶴上停了一瞬。
那應該是一隻傳信紙鶴吧?
可真是……別致啊。她絞盡腦汁才想起這麽個形容詞。
聞世芳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手中紙鶴醜得出奇了。她若無其事地手指一撚,粉末在指縫中落下,像是不問天外簌簌的落雪。
“怎麽?”
眼前的劍客身形如松,眼神明亮,換上了一身白衣後,瀟灑非常,帶著一股她已經忘記了的意氣風發。若是騎著白馬颯踏而過,定能讓一乾弟子折腰拜服,這更像是曾經的長生劍主了。
不。聞世芳嘴角陡然彎了一下。
不像。
倪霽雖然竭力遮掩氣息,但還是帶著廝殺出的血氣。這種感覺很熟悉,但在這樣一張臉上卻十分陌生。
聞世芳有心問一句她之前去過哪裡,最終卻還是按捺下來了。
那笑雖然微不可見,但仍被倪霽捕捉到了。她頗有些摸不著頭腦,尷尬地問道:
“弟子住哪兒?”
聞世芳輕咳一聲,“是我疏忽。”
一團小小的光暈在她手心緩緩升起,中間是一座微縮庭院。
這庭院雖小,卻是五髒俱全,三層樓閣飛簷高翹,前面一汪清池還有風荷高舉,正堂外掛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字——一二樓,右下角有一個極其細小的高塔標志,這是十二閣的手筆。
“不問天上沒什麽禁地,你隨意安置即可。”她頓了頓,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問天空得跟張白紙一樣,和盛名在外的杏花洲乃至中陸城都相差甚遠,倪霽初來,怕是要不習慣一陣了。
當時事出突然,她無心多布置。
“這裡也沒有禁製,你皆可去得。”聞世芳又想了想,囑咐道,“溫泉北面,有一處斷崖,名為三山雪,那裡很深,以你的修為掉下去的話,可能有點麻煩。其余倒是沒什麽。”
倪霽安靜地點點頭。
剛剛她仔細看過了,這不問天上當真只有這一所房子。堂堂秘境竟然粗疏至此,也不知該說是簡陋還是超然。
“你既然叫我一聲師叔,我總該給你些拜師禮,不過我身無長物,這不問天上也著實沒什麽,這一朵佛光蓮便贈與你了。”
倪霽呆呆地看著聞世芳手中的略顯虛幻的重瓣青蓮,蓮開三層,每層九瓣,蓮瓣為青,蓮子色金。
小靈台境的佛光蓮?
這是修界難得有溫養神識之效的寶物,這一朵佛光蓮,怕是比得琅嬛福地一柄傳世名劍還要難得了。
聞世芳輕笑一聲,神情頗有些懷念,“這一朵佛光蓮算起來還是岑嘉送給我的,如今是要拿她做個人情了。”
“多謝師叔。”倪霽下意識地雙手捧了過來,而後才反應過來直接將它收入了神魂,她琥珀色的眸子裡瞬間閃過一絲金色。
3 ☪ 第 3 章
◎一雙眼◎
不問天近乎空無一物,聞世芳所居的那棟小竹樓孤零零地立著,十分扎眼。
倪霽挪開鏡子,定定地望過去。
從這裡看去,竹樓像是嵌在窗中的小小景致,一下就沒有了那種荒野上的孤寂之感。
聽謝姨說,不問天本是江元君的,被她當作出師禮送給了聞世芳。
她聽很多人說起過遠春君。這個名號下的那個人就像千面怪一樣,嗜殺殘忍有之,溫柔天真有之,冷漠無情有之……唯一統一的就是她天資絕佳,以半百之年成就元君之位。
她曾經想,元君成道,天道祝福,那是世人皆知的事情,自然會是如此。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