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閉著眼,似乎沉睡又像是假寐,直到她擰開房間門的那一刻。
“小珩……”
“抱歉,但我真的不是她。”文文的睫毛抖了抖,她也很想自己是那樣一個人啊。好的家庭背景,好的教養,好的……人生。
但你很像她,羞澀的時候像,忍住羞澀繼續下去的時候也像。
不看長相的話,你的反應就像是我想象中的,方珩的樣子。尹澤辰心想,點起一根煙。
“你少抽點……”小姑娘微微皺眉,盯著床頭櫃玻璃缸裡滿滿的煙頭。
看吧,像極了。
就連皺眉的樣子也像她。
*
余燼是個孤兒,不是罵人用的那一種。
三歲的時候,小余燼被人送到江海市第一福利院,在福利院長大,度過了八年的童年時光。檔案裡有留影,寥寥幾張,有看不出模樣的奶娃娃,再看出模樣的時候,小孩兒已經長到了六七歲的樣子了,短頭髮,站在一群小孩兒裡卻很扎眼,群像圖都仿佛能得到攝影機的眷顧,把她的身影烙印在黃金分割點的位置。
另一張照片是獨照,但小孩兒的視線微微傾側,她沒看鏡頭,看的是鏡頭偏一側的位置。她的腮幫子有點鼓,柔軟的發有點翹,衣服也不甚平整,看起來就像是剛剛被人從床上硬生生拖起來的樣子。但小孩兒緊抿的嘴角卻有細微的弧度,又像是被盡力壓將下去,想笑卻不笑的別扭表情。
確實是那孩子了,方珩心裡軟軟的。真是個小別扭鬼。
余燼在十一歲的時候偷偷跑出了福利院,從此離開,不知去向,但有目擊者見過她在車站,混在一群流浪小孩兒的身影裡面,做著點偷雞摸狗的事。
隻言片語不足以描摹出一個人全部的故事,但卻足夠畫出個大概了。但方珩通篇看下來卻覺得有點奇怪,她無論如何側寫,白紙黑字裡記錄的那個“余燼”,都和現實裡的小孩兒有種斷代一般的格格不入之感。
真實的荒誕之感。
還有另一點記錄也讓她在意,有個老管理員曾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在每周的周四市圖書館中,見過這個孩子。但他也不是很確定,那時候看書的就是這個小孩兒,或是以個和她長得很像的人。因為在老圖書管理員的印象裡,那小身影絕不是個乞討為生的邋遢孩子,穿著價格不菲的衣裙,像是個洋娃娃,但卻從來都無人陪同。
“為什麽突然想看這些,都已經是……快兩年前的事了吧。”
窗口的女人恰時的開口,在方珩剛好翻完了所有資料的時候。方珩覺得神奇,卻不知道在她埋頭的時候,迎向夜色的眸子靜靜的調轉回來。
打量她、觀察她、審視她。
方珩報以一個善意的笑容:“今天真的很謝謝您能帶我過來。就是有點事,想要了解下。”
“所以,現在都了解了?”女人挑眉。
“嗯……比起原來,了解的更多了一些……”方珩笑了笑,卻又皺眉,猶豫了一下,還是打算問出口:“不好意思,冒昧的問一下,但這些就是全部的麽?”
“這些還覺得不夠?”
女人這次倒是笑了。她一笑起來,眉心的溝壑就淡了下來,那種嚴肅的凜冽也柔和下來。她眼裡有方珩讀不懂的意味。方珩突然覺得,這個女人也有一點不對勁,她看自己的樣子,實在是不像一個陌生人,初次見面的那種客套而疏離。
她升起一種莫名的感覺,她直覺的眼前的這個女人,是不是,認識她。
“也不是……”方珩猶豫著措辭:“也說不上來,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太對勁。”
“你認識她?”
方珩有一瞬間的茫然,女人衝著她的手努了努嘴,她低頭看到自己手上還攥著那張照片,這才意識到女人說的“她”指的是余燼。
“……對,見過幾面。”想著,方珩也笑了下,“是個挺有個性的小孩兒。”
女人聲音卻陡然冷了下來,臉上依然帶笑,卻不在溫和:
“挺有個性的殺.人.犯?”
方珩的表情瞬間凝固。
她緩慢的抬起頭來,幾乎能聽到脖頸處傳來的,“哢啦啦”的聲音,她和女人對視著,在身前鋪展開湍急的激流。有冰涼的水濺到她臉上來,發出沸騰般的聲音。
女人也看著她,那眉眼是帶笑的、完美的挑不出半點的錯來。可那張有著令人心悸的美的臉孔,卻淡漠的如同一張真實的面具,她就這麽堂而皇之的帶著它,對這種毫不掩飾的涼薄毫不收斂、理直氣壯的直白著。
半晌,方珩突然呼出一口氣來。
她閉了閉眼,自嘲的笑了下,再睜開的時候,卻已不是剛剛神態:
“挺有個性的,小孩兒。”
她用輕飄飄卻堅定的語氣重複了這一句,像是站定的立場,像是軍隊衝殺到最後一人,也要保證那帥旗屹立昂揚。
而女人卻像是棉花一樣,軟軟的,盡數收下了迎面而來的全部力道。
她“哦”了一聲,聽不出悲喜,也沒什麽情緒。
沉默了一會。
“嗯,你手裡拿的那張照片……”女人移動了目光,焦距變得遠而漫長。她再次開口,像是毫無轉場的生硬鏡頭,語氣依舊淡薄,聲線也一如既往的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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