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並不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的擁抱,可能方珩的本意也不是如此,她側著身子,另一隻手臂也只是虛搭在被子上。余燼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輕輕的探出手來,抓住了方珩的手腕,一點一點的將這個擁抱變得完整起來。
方珩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但感覺沒過多久,懷裡有什麽輕微的拱了一下。她很困,意識還不清醒,那動作又只是淺嘗輒止的一下,所以她又睡了過去。然而,沒過多久,她感覺自己的手腕突然被人拿捏住了,是一隻小小的、軟軟的爪子。它牽引著她的手緩緩挪移,像是小螞蟻在搬運遠大於己的食物。
這個比喻讓方珩覺得有點好笑,她突然就清醒過來。
哪有什麽螞蟻。
她猛然間睜開的眼睛撞進了另一對眸子,抓住她手腕的小爪子僵了一瞬,然後失了力氣。
食物掉了下去,螞蟻們四散逃離。
被抓了包的小孩兒局促的像是受驚的小雞崽,毛茸茸的小翅膀撲棱棱的顫抖,嫩黃的小腳爪軟軟的耷拉下來,慢慢的縮了回來。
余燼鮮少這種情緒化的外露,像是脫去了周身甲胄,泯然每一個普通的小孩子。
方珩一下子沒憋住笑。她做了一個自己都沒想到的動作。她伸出手去,探進小孩額前的碎發,直到觸到余燼光潔的額頭,變觸為覆,然後慢慢往上,將小孩子的頭簾撩了起來,露出了少年人特有的明亮雙眼,卻充斥著窘迫和不安。
方珩能感到小孩子的些微的抗拒,但她卻沒躲開,像是犯了錯的樣子。
她睫毛撲閃著,最終同著視線一起沉了下去,她沒有和她對視。
“對……不起。”
余燼踟躕著,又用更清晰的語音重複了一遍:
“對不起。”
方珩有些迷惑的微微挑眉,卻又隱隱覺得似乎觸摸到了迷霧中的什麽,等了一會,她才問:
“為什麽道歉。”
她的語氣是平淡的,不是對小孩子甜軟的哄騙,也不是對犯人的審視。一如她的目光。
小孩兒的睫毛輕微的抖了下,然後慢慢的抬起,終於妥協了這場對視。
“因為……我做了錯的事。”她說。表情平靜到近乎寒冷:
“我妄想得到我不能擁有的。”
余燼的聲音暗啞,一字一頓,眼睛一錯不錯的盯住她。
像是熱忱的告白,又像是凌遲的刀鋒劃開血肉。
方珩覺得心臟有那麽一瞬間像是突然被攫住,全身的血陷入短暫的凝滯。她不敢去深想這句話的含義,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卸下這突然而至、猝不及防的壓力。方珩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肯定的仿佛親歷者:
“余燼。當年的事,還有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對麽。”
小孩兒的眼神晃了晃,睫毛起伏,嘴唇泛白。
方珩抿了下唇,小孩兒的這反映讓她確信,自己多半是言中了,她不禁心裡一沉。
“余燼,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停了停,她接著說:
“我的時間……不多了。”
“你幫不了我。”小孩聲音低低的,她自嘲似的笑了下:“你來的太晚了,方珩。”
方珩不知道這個太晚的含義,但她看到了一線轉機。
這個孩子,這輩子,也許未必要這樣,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長久而碌碌的待下去。小孩子手臂上被電網燙出猙獰血泡的畫面炸開在眼前,巨大的蘑菇雲在緩慢的升騰而起。方珩低下頭去,這麽久過去了,哪裡還依稀能看到新長出來的,透著粉色的嫩肉。
不可以。
絕不可以。
她突然伸出手,扣住了小孩子的肩膀,目光也沉下來,依稀的和善也被她剔除殆盡。
“余燼,你必須告訴我。”
這是十成十的,命令式的口吻。她看著小孩子的眼睛,重讀了那個“必須”。
“……”
這種突變的強勢收效並不小,小孩子雖然沒說話,但明顯有一瞬的彷徨。雖然不算人道,但情緒脆弱時是心理防線最好的突破口。方珩不打算給什麽緩衝的時間:
“那些人……都不是你做的,對麽。”
但這一拳似乎完完全全的打偏了。
彷徨還沒有完全退去,但鎮靜又一次的爬了上來,佔據高地。
“是,都是。”
余燼抬起眼睛,把方珩語言細枝末節處的體貼溫柔抹殺殆盡,她一字一頓:
“那些人,都是我殺的。”
*
方珩沒等到所裡的強製“放假”,所裡卻先接到了方珩自己的請假單。
方珩的假條批那肯定是很快就給批了,要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方珩這個整件事中橫插一腳的“麻煩人物”,主動提出休假那真是讓領導們都松了口氣。只要方珩不在,這件說大挺大,放出去能轟動一時的新聞其實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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