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瀾緊擰著眉毛,將手搭在鄭知微的手背上,這才發現,看似穿得很多的鄭知微其實一點也沒有被溫暖住。
她輕輕地說,“鄭知微,我在不在她旁邊都不重要的,但我知道,我應該在這裡。”
鄭知微想了許久,才終於歎了一口氣,將手從宋瀾的掌心抽離,又放入衣兜,拿出一張票,遞給了宋瀾,“姐姐,有些事看來是注定好了的。”
宋瀾顫抖地拿著車票,看著上面“北安——杭州”的字樣,抬頭,紅著眼問她,“鄭知微,這是什麽意思?”
鄭知微又笑了,她的笑,卻不抵眼底,有些蒼涼,“姐姐...我原本沒想過同你去西藏呀。”她騙著她。
鄭知微吸了吸鼻子,“我騙了你,對不起,今天我過來...原本是想要同你說再見的,沒想到又遇到了賀春陽的事情,看來,是命定的。”
宋瀾看著淚光把鄭知微分成零落的碎片。她想要抓住,卻只能看見這些碎片的光從她的指縫中溜走。
她又問了這一夜她反覆問的問題,“為什麽?”
.......只是,這一次,她的語氣不再咄咄,甚至染上了怯怯的探問。
鄭知微坐在椅子上,吐出好長的一口氣,她抬頭看向車站的天花板,那裡不會被人打掃,也鮮少會被注意,有開裂的角落,有泛黃潮濕的牆面,有蛛網罩住的一方。
她的雙眼都是車站裡這些不被注意的衰敗。
隨後,她回答了宋瀾的問題,“姐姐,你知道,我像什麽嗎?”她笑,眼角卻留下了淚,“我就像是一件髒衣服,早些年,我會不停地被扔進滾筒洗衣機,然後恢復短暫的乾淨與清爽,但我還是會變髒,會被雨淋,會被泥水潑濺,久了,我也會被水淹,被泡沫稀釋......”她仰望著天,眼角不住落淚,“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我不想進洗衣機了,我就想成為一件髒衣服吧,髒了,也就什麽也不怕了。”
宋瀾雙眼盈滿了滔滔的淚水,她再度握上鄭知微的手,“鄭知微,你不是髒衣服,一直都不是......”
她低下頭,再看向宋瀾,笑著又哭著問她,“既然如此..那為什麽誰都不要我呢?”她說得那般平靜,似乎,她已經習慣地成為了那個不被需要的對象。
“鄭知微,我需要你。”宋瀾緊握著她,生怕她下一秒就會從自己眼前消失。
“可是,宋瀾...”她一邊說,一邊伸手,露出自己姣好皓白的手腕,“為什麽我好好地坐在這裡,卻有些羨慕賀春陽...”
宋瀾不明所以,靜靜含淚看她。
“她用這種方式,就可以那麽輕易地表達‘她需要你’”鄭知微眨眨眼,突然很想抽一支煙,但她只是歎著氣,說道,“她輕輕一割,就能說,‘宋瀾,我需要你。’而你也會第一時間出現......”
她話還未說完,就見宋瀾緊張地握住她纖弱的手腕,讓她生生感受到了更深的疼痛。
鄭知微抬頭看著宋瀾,無奈地搖頭,安慰道,“別擔心,姐姐...我是一個挺懦弱,挺膽小的人的。”她笑,分明是在嘲笑自己,“我甚至都不能像賀春陽那樣,擁有死的勇氣...可是...有時候,分明活著比死更痛苦不是嗎?”她緩了口氣,續而說道,她的語調變得悠長又遙遠,她安靜地訴說,“宋瀾,她好像比我更需要你...而我呢?姐姐...幸福家園的唐奶奶經常忘記帶鑰匙,她需要我;東瓜嶺96號早餐鋪的貓咪總鑽進小小的角落,它需要我;掃那一條長街的環衛大叔總愛到我們這裡來收塑料瓶,他好像也需要我......姐姐.......”鄭知微頓了頓,收住哽咽,說得更直接,“宋瀾,賀春陽她生病了,而只有你可以成為她的藥,你明白嗎?”
宋瀾搖頭,她不明白,也不願明白,她手機裡還有兩張馬上要發往西藏的車票,她隻想握住鄭知微,離開這裡。
鄭知微站起身來,對宋瀾展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她眼睛彎彎,眉毛彎彎,那般笑著。
她說,“宋瀾,走吧,回去吧,再去看看賀春陽,她醒來後,一定會想要看到你。”
宋瀾愣坐在原地,不動。
鄭知微蹲在她的膝前,將下巴輕輕放置在她的膝蓋之上,輕輕勸著,“姐姐,回去吧。”
宋瀾抓住這一點弱弱的氣息,問,“你會陪我去嗎?”
鄭知微想了一下,點頭,“於情於理,我陪你到門口。”
宋瀾用手背抹掉臉頰上的淚,又堪堪擦掉眼角細碎的淚滴,站起身來,朝鄭知微伸出手,“陪我吧。”
鄭知微握住她的手,像她往日裡總夢見的那樣,緊緊握住宋瀾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她心想,“就到這兒了,就到這裡了,就可以。”她勸自己要學會知足,於是,快走幾步,最終,與宋瀾並肩。
她們再一次回到了急診室。
覃歡看到了十指相扣的她們,沒有前去打招呼,轉身又忙去了。
就在急診室門口,鄭知微松下手,說,“姐姐,進去吧。”
“那你等我嗎?”她有些慌張,抓住鄭知微兩根手指,不願松開。
鄭知微笑著說,“等。”
“我給我媽媽說一聲,我就出來,很快的,鄭知微...你等我......”她邊往裡走,邊乞求著鄭知微。
鄭知微見著宋瀾的身影走入繁鬧的急診大廳,看著她的身影被更多的人群包裹,鄭知微淡然一下,然後..轉身,往下走了一個台階,又往下走一個台階,她接連往下走,又朝向醫院大門的方向,最終,像一片落葉一樣,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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