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如伴虎,即便皇帝重新擺出了翁婿親善的姿態,高睦也不敢大意。她用官腔應對道:“臣世受皇恩,理應為國盡忠,不敢顧私情而忘大義。”
“好!從前見你,一顆心都在錦衣身上,朕還擔心你兒女情長,難堪大任,此番你倒是讓朕刮目相看。大丈夫立世,合該忠君濟民,九死不悔!你為求公義,能舍爵舍家,正是偉丈夫本色!”
“皇上過譽了,臣不敢當。”高睦口上謙遜,心裡卻在懷疑,皇帝之前的舉動,都是試探。
“私室相處,還是稱‘父皇’為好。”皇帝笑容和藹,“今天試探之事,你不要多心。朝野皆知,鄭普與你有隙,那麽多公侯人家橫行不法,你偏偏狀告鄭家,就算朕不疑你打擊異己,外人也會疑你。如今既知你忠堅無畏,將來朕處置丹陽侯府,也無需為你顧慮風評。”
皇帝看似坦坦蕩蕩地承認了自己的試探,實際上還在問高睦:那麽多公侯人家橫行不法,為什麽你偏偏狀告丹陽侯鄭普家?
好在高睦為了摘出舞陽公主,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她不假思索地答道:“臣前些時日在刑部觀政,查閱往年刑案,看到了鄭氏家奴毆殺人命之案,覺得存有疑點,才對丹陽侯府查探了一番。是臣糊塗,忘了丹陽侯鄭普對臣封爵之事執有異議,自處嫌疑之地。”
“當年朕大封功臣時,諸將為了爭功,險些動了乾戈。鄭普阻你襲爵,你能置之腦後,可見你為人寬宏,這不算錯處。不過,為人需寬,執法需嚴。朕觀你羅列鄭氏罪行,條理分明,於刑名之上頗有天分,有意命你為應天府推官,為朕整頓京畿。”皇帝說話之間,命丁處忠拿走了高睦手中的手詔,又當著高睦的面,把手詔燒成了灰燼。
推官掌理一府刑名。丹陽侯鄭家所在的上元縣屬於應天府轄縣,高睦要是出任應天府推官,就算皇帝不處理鄭家,高睦也能自己對鄭家問罪。如此看來,皇上已經不猜疑我了?
再加上,皇帝把那份命高睦去遼東就職的手詔都燒了,顯然不會再把高睦派去遼東。高睦見了,心中暗松一口氣,面上卻只是平靜地接受了新任命。
皇帝與高睦就著刑名的話題閑聊了幾句,高睦見皇帝打了個哈欠,借機提出了告退。
“這就要走?”皇帝手邊就是高睦的紀國公鐵券,他輕叩鐵券,揶揄道,“朕賞給你的丹書鐵券,還真不要了?”
高睦一落座,就看到了皇帝手邊的紀國公鐵券,知道皇帝並沒有將它焚毀。但是,她與皇帝坐話半響,皇帝都沒有賜還鐵券的意思,如今又這樣發問,是什麽意思?
高睦猜不透皇帝的心思,謹慎地應對道:“臣奉公守法,無需鐵券護身。”
從高睦之前走出乾清宮開始,皇帝就派人盯著高睦,知道高睦老老實實地捧著注官遼東的手詔去了吏部門前。如今又見高睦毫無討回紀國公世券的意思,皇帝才算是徹底相信:高睦的舍爵之意,全然出自真心。
皇帝對高睦這種輕私利、重公義的表現極為滿意,親自把丹書鐵券遞到了高睦手裡,嘴上還親熱地說道:“好好拿著,你不要爵位,朕的外孫還要爵位呢。朕還指望,這個國公世爵,你和錦衣能子子孫孫,傳於無窮呢。”
高睦知道,此時此刻,她應該表現出感激涕零的模樣。可是,她做不到。
最終,高睦選擇了跪地叩首,口稱:“謝父皇隆恩。”
第53章
出宮之後,高睦先去了威國公府,將丹書鐵券重新放到了外祖父王昂的神主之前。
威國公府中,隻留了幾個負責掃灑的老仆,家廟所在的這個院落,更是尤其寂靜。
安置好丹書鐵券後,高睦置身於無人窺視的家廟中,終於吐出了一口濁氣。
今日面聖一波三折,著實讓人有些心累。
高睦觀政一年,發現很多六部堂官提及皇帝時都是十足的小心翼翼,她從前不懂,今日卻似乎有些明白他們這份謹慎了。
今後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當推官,少不得還要面對皇帝的權術,一想到這一點,高睦就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回頭想想,出任應天府推官,還不如去遼東當知縣。畢竟,京師豪貴眾多,就算她一心為民請命,也免不得受人掣肘;去邊縣當個父母官,好歹能為百姓做點實事。況且,僅從個人利益考慮,外放為官,天高皇帝遠,她女扮男裝的秘密才更加保險。那麽,之前聽說改任應天府推官時,她怎麽就松了口氣呢?
回到舞陽公主府後,高睦才想清楚答案。
確切地說,一看到舞陽公主的身影,高睦就看清了心中的理由。
她松了口氣,不是因為喜歡出任應天府推官,而是因為不用遠赴遼東。
因為,遠赴遼東,意味著與錦衣分隔千裡。
是不舍啊。
好不容易有這麽一個家人,她舍不得與她分別。
從皇帝的行事風格來看,高睦猜測,她今日去吏部的路上但凡有一絲遲疑,恐怕就真的要去遼東了。
一想到自己險些與錦衣千裡相隔、不知何時才能重逢,高睦就滿心惶恐。她疾行數步,奔到了舞陽公主身側。
舞陽公主周圍的侍女,注意到高睦的疾行,都有些詫異駙馬的反常。
要不是侍女林立,高睦真想抱一抱錦衣,好讓自己徹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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