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楚將被子往下拉了下,把自己的腦袋露出來。她直直望著安雁清,眼神堅定,帶著壯士斷腕般的決心。
猶如引頸受戮的囚徒,滿臉悲壯地迎來自己既定的命運:“這是我的責任,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
聲音在沉寂的夜色中蕩起一片回響,等盤旋在空中的聲音漸漸淡去,出乎她的意料,安雁清沒有立刻接口,房間內於是重歸冷寂。
安雁清再一次被她奇特的腦回路震驚到,剛醞釀出的一點睡意煙消雲散。
她轉了下腦袋,直直面向鍾楚。不理解話題怎麽突然轉到了這裡,看她的眼神一言難盡。
死一般的沉默中,涼風仿佛順著鍾楚的臉頰,鑽進她的腦海裡,凜冽寒意給她滾燙的大腦慢慢降溫。
她將被子重新往上拉了拉,好在燈光太暗,對面那人應該看不清楚她臉上的紅意。
“......安雁清,回話,不要裝死。”
安雁清沉默須臾,再次從被子中抬起胳膊,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
她下手的力道不重,鍾楚象征性捂著腦袋,委委屈屈嗚咽一聲。
安雁清的聲音清凌,毫不留情:“別想作弊,自己去找答案。”
答案,又是答案。
安雁清的問題,和爺爺的那些問題擺在一起,組成了一條仿佛沒有出口的複雜迷宮。
鍾楚在巨大的迷宮裡跌跌撞撞,艱難前行。處處皆是路,處處都尋不到出路。
她帶著疑慮進入夢鄉。
之後兩日裡,鍾楚天天趕往工作室監督進度。安雁清想去,被她製止住了。
蘇彌被老爺子叫回來,帶著她重新做了一遍身體檢查。等確認她這一個多月的忙碌,沒有給身體健康造成損傷,眾人這才放心。
等到服裝製作完成,直接經由周啟東的手送進雜志社裡,正式拍攝這天,安雁清才真正見到這件衣服的模樣。
天青色的山水圖惟妙惟肖,猶如高明的畫家不假思索,直接落筆,在白色的宣紙上揮毫潑墨,一蹴而就的傑作。
設計師巧思妙想,將山水的脈絡走勢與衣服的形態完美融為一體。
這件衣服的繡法模仿宋代宮廷刺繡,以直針繡的各種針法集技巧於一身。追求臨摹宋畫的線條、色彩和神韻,以精湛的刺繡手法,臨摹出精妙的書畫意境。
它不像是件衣服,倒像是件做工精湛的藝術品。安雁清穿上這件衣服,如同將一副精致的水墨風山水畫作,直接穿在身上。
山水意境悠遠,山河披在肩上,仿佛至高無上的仙神,孤高無情的至尊,於遙遠的九天之上投來一瞥。
她手中捏著一朵凋零的玫瑰,蒼白的指尖和熱烈的紅交相輝映,中和了她帶給人的那股冷清疏離。
仿佛從畫中走出的仙人,被這朵玫瑰吸引駐足。短暫生出的貪戀擾亂凡心,紅塵煙火氣因此浸染了周身。
玫瑰越湊越近,安雁清微微垂首。精致不似凡人的眉眼微微彎起,驀然多了一絲人氣。冰涼豔麗的紅唇,輕輕吻上玫瑰蜷曲的花瓣。
乾涸的花瓣失了豔色,黯淡無光,美人的唇瓣遠比花瓣更嬌豔奪目。她低首時,眉心一滴嫣紅的血滴顯露出來。至高無上的仙神,倏忽多了一股邪意。
因這一絲眷戀不舍,純潔被玷汙,聖潔被顛覆。仙人墮落凡塵。
玫瑰在仙人的瑰麗前自慚形穢,瞬間枯萎。再美的花朵、再極致的豔麗,都比不上這位墮神的風情。
周圍人都看呆了眼,唯有攝影師看得目不轉睛,滿臉興奮,卻沒有忘記自己的工作,手上的動作一刻也沒停下。
鍾楚隨同安雁清的團隊一起,過來觀看她的拍攝過程。她站在遠處,與圍觀的工作人員一起,安靜注視著前方的人影。
閃光燈閃爍不休,刺得人眼睛生疼。眾人視線終點的人,始終從容不迫,一舉一動備受矚目。
鍾楚突然有點嫉妒她手中那株花。
嫉妒它如此頹靡,失了芳華,卻能得到她在意之人專注的凝視、灼熱的吻。
嫉妒它明明度過了一生中最璀璨的時刻,卻仍有人願意將毫無價值的它,小心翼翼捧在掌心,傾盡所有去愛它。
鍾楚嫉妒它,羨慕它,又……想成為它。
何其可笑,只是一朵枯萎的花而已。
可她望著那聚光燈下耀眼的人,忍不住想:
想要安雁清也這樣注視著她。
想讓她的目光隻落在自己身上。
想讓她嘴裡只能吐出自己的名字。
想讓她的身體只能由自己觸碰。
想要她窒息的擁抱,想將她牢牢禁錮在自己身旁,唯有如此,才能滿足自己變態的不安全感,和陰暗的佔有欲。
陌生的情感來勢洶洶,遠比從前的一切情緒都要深沉猛烈。這些荒誕的情感令鍾楚羞愧萬分,教她無地自容。
可她清清楚楚,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腦海中盤旋,吐著蛇信的毒蛇尖銳嘶鳴。它在說:
討厭安雁清這麽受眾人歡迎,討厭她深受萬眾矚目。
討厭她對別人點頭微笑、握手,一切肢體接觸。
討厭她與別人客氣的交談,討厭別人看她時,滿懷崇敬喜愛的眼神,討厭旁人分走她對自己的注意力。
這樣扭曲的獨佔欲,到底是什麽?
鍾楚深深凝視著台上仿佛發光的人,那個站在聚光燈下的大明星,眾人絕對的視線中心。她似乎早已習慣耀眼的燈光和注視,一舉一動從容自若,鎮定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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