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無憂答道:“我看過了,師尊現在還在丹房。”
“是嗎。”越長歌微不可聞地一歎:“她還在生氣呢。”
“師尊被喜歡了六百年的人拒絕,哪怕生性如何淡漠,這也……這很難,當做無事發生了吧。”明無憂將自己塞進去思索了一下,怎麽想都是一地心碎,鼻頭一酸:“那可是六百年,夠長許許多多個我了。”
越長歌聽了這話,剛覺詫異,思緒一閃,又突然明白這小丫頭怕是想岔了,岔得離譜。
唉。
被委婉拒絕的分明是你苦命的越長老。
“除卻傷心,之後要如何呢?還不是照樣過日子。”越長歌低眉笑了笑:“莫非還要死纏爛打……罷了,死纏爛打的年月也不少。可總是如此,別人總會嫌煩。”
“什麽?您這話實在是太涼薄了。”
明無憂聽得悲從中來,她盤腿坐了下來,開始掰著手指頭,頭一次地,不見任何倒苦水,而是細數掰扯起她師尊的好來。
“師尊在醫道方面是一絕,很厲害的。她平日雖冷淡了些,不過說到底對我們都很盡責,從不藏私。也從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刻過門下弟子。”明無憂吸了口氣:“雖說我們連著一年也沒假可放,這足以左證師尊作息之嚴謹,嗚,為人也相當信守諾言,說不放當真不放……”
越長歌倚著琵琶笑道:“你這是在罵她還是在誇?”
明無憂囁嚅了片刻,篤定道:“這……這麽來看,雖然當她徒弟可能痛苦了一些。不過請您相信我,當道侶準沒錯!”
她轉而眼淚汪汪:“不管如何。六百年,越長老,這真的太可憐了……難道就讓她這麽放棄嗎?太可憐了。”
嗯,柳尋芹看弟子的眼光倒不錯,水平暫且不論,卻總是心地純善的。
琵琶聲懶懶散散地彈了幾下,女人似乎愈發惆悵,因而手法略微有些凌亂。
沒撥幾下便停了下來。
這小東西。
泛濫的情緒影響到穩重的本座了。
越長歌沉默良久,自納戒之中抽出一張紙,她手指靈活地折迭幾下,一個活靈活現的紙鶴出現在掌心中。
她渡了口氣,看著那紙鶴抖了抖翅膀,圍著她自個打了個轉兒,又撲簌簌飛向靈素峰丹房的方向。
然而。
紙鶴還未飛去多遠。
一根纖白的手指點上鶴翅。
紙鶴仿佛被吸了魂魄一般,墜入另一個人的掌心。
腳步聲徐徐自身後走來。
越長歌愣怔了片刻,連忙低下眸去,素手隨意撥動了一聲琵琶弦,像是在調音。
她沒有回頭。
“別躲了。”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啊?師尊,你是來找越長老的嗎?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事——”
“有事就去。”
“是。”
又一串兒碎碎腳步聲踏著遠去,明無憂那小丫頭溜得倒是很快。
唯一嘰嘰喳喳的小輩走了,兩位長老之間的氛圍又冷清下來。
越長歌恍若無知地調著弦,她這樣無所事事地弄著琵琶,間斷自指尖下滑出的滾珠之音,像一個個小玉珠撞到了心尖上,每一撞便是一聲鼓噪的心跳。
“這紙鶴是給我的麽。”
“嗯。”越長歌終於橫下琵琶,轉過身來:“怕你一個人在丹房憋得慌……還在惱我?”
“談不上。”
柳尋芹走過來,坐在了她身旁。越長歌懷中一重,突然被塞了個什麽東西,險些把她的琴砸碎,她托住以後一瞧——竟是盆草。
“這盆九轉還魂草喜歡你的靈根。它快不行了,幫我溫養幾日如何?”
她的語氣又恢復了平淡,仿佛今日的責備都已是過往雲煙,冷靜得過分了。
柳尋芹斜坐在越長歌的身旁,離得很近,姿態稍微放松了一些。
良久後。
“為什麽用紙鶴,不親自來找我。”
“看你心情不好。”越長歌的手指抵到下頷,她偏頭無辜道:“我若是去了,你一個氣頭上打殺我怎麽辦?”
“嗯,說不定呢?”
柳尋芹看著那張漂亮的臉。她的目光淺淡地描過女人一雙眼,順著鼻尖又落到下面那張紅唇。
“畢竟你還挺煩人的。有時候。”
那紅唇抿了一下,愈發豔麗三分。隨後微微開口,似乎有些委屈:“什麽時候?”
什麽時候?還不少。
她總愛尋歡作樂,總是高調地,耀武揚威一般,頂著那張漂亮的臉湊過來親昵。
親昵又如何呢?並無下文。
就像是爛尾的樓棟,蘸了墨沒寫一半就斷流的毛筆。以及那個女人想到一半就不寫了的話本子。很顯然這個落在臉頰旁的輕吻也是一樣,純粹是一時興起。
房屋可以催著修繕,落筆可以重新調墨,話本子拿錢逼一下總能看到結局。
唯有黃鍾峰這個祖宗,沒人奈何得了她。
“你毫無顧忌地湊近來……”柳尋芹的語氣微冷。
越長歌心底確實酸了一下,沒顯出來。
怕了她了,以後不湊了,離得遠遠的可好?
“……又毫無負擔地遠離。”柳尋芹接上了前一句,平靜道:“甚是惱人。”
越長歌眉梢微蹙,眼眸抬起。
就在剛才一剎那,她好像從平靜的水面之下,觸碰到了一絲別樣的漣漪。也許這樣說並不妥當,那應當是柳尋芹主動袒露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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