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女孩在呆愣片刻之後,居然哭得越發厲害,一邊哭還一邊去搖晃婦人,口中含混不清地道:“娘親,不要睡……睡了,爹爹不要宸兒了,您也不……不要了嗎……”
男人的心驀地又是一沉,莫非這女孩的父親也……
這個年齡的孩子,本就應該在父母的懷中享受最幸福的時光,像這樣痛失雙親,女孩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男人心中暗自唏噓,先前想去詢問女孩的念頭也暫且放了下來。
他尋了一處能勉強看到女孩的地方坐下,打算等一等——說不定女孩並不曉得自己的娘親已經死了;或許她哭累了就會慢慢睡著;又或者……
就算是要告訴女孩真相,也等天亮以後吧。屆時,他或許會幫忙把婦人葬了,再做後面的打算。
這樣想著,他慢慢闔上了眼睛。女孩果然哭了一段時間後慢慢停了下來。
除了天地間的風雨,再無其他聲音,男人長歎一口氣,在風聲中漸漸睡去……
第二天早上,雨已經停了,天光穿過殘破的門窗,將男人喚醒。
他站起身,打算將女孩叫起來好好勸說一下,再幫著她把娘親葬了。
然而,他走到女孩身邊又推又喚了許久,女孩卻始終沒有反應。
男人的眉頭深鎖起來,心跳也說不出緣由地加快了許多,後背不覺中緊張出了一層薄汗。他試探著伸出手放在女孩的額頭,又猛然間縮了回來。
燙!像爐中的炭火一樣燙!
小小的洛宸,瀕死的小野貓一樣……
頃刻間,男人什麽都顧不上了,顧不上埋葬那婦人,也顧不上自己正在尋找的東西,抱起女孩衝出廟門,往最近的鎮子奔去。
好在有驚無險,女孩是因為淋了雨,加上那地方墳多,陰氣重,小孩子受不了,才導致的發燒。
大夫心善,見男人眼睛也不是很方便,便開了藥,準許他們二人在醫館裡住幾天,等女孩病好了再走。
男人瀟灑半生,狂蕩江湖二十余載,其間不曾娶妻生子。如今壯年將過,偶遇身世淒苦的洛宸,他居然有了要將她收養的衝動。
“待孩子醒了,倘若她願意……”男人望著在床上熟睡的洛宸,唇邊居然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倘若她願意,我定會像待親生女兒那般待她。”
……
如此,病愈之後,年幼的洛宸便隨男人回了龍澤山。那是男人才定居不久的地方。
在男人的呵護與教導下,洛宸漸漸忘掉了雙親亡故的痛苦與悲傷。從此她的生命裡,這個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又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的男人,一度成了最重要的人……
“宸兒——”男人做好了飯,一出廚房的門卻是怎麽也找不到徒弟。他拉開嗓子長嘯一聲,驚得深林處的鳥雀呼啦啦地飛上天空。
“小兔崽子,又跑哪兒去了?”他狐疑地站在房前,突然察覺到向後猛一回頭,“躥上屋頂做什麽,還不快下來!”
“……師父,我……我……我下不來了……”
“你有能耐上去,怎的下不來?”
“我剛爬上去,樹枝……樹枝就斷……斷了。”
男人:“……”
當初把洛宸帶回來時,要知道她這麽淘,還不如不帶。
男人無奈地搖著頭,走到屋子前面,對屋頂上的洛宸道:“跳下來,師父接著你。”
“誒,多謝師父!”洛宸得逞地笑了兩聲,旋即從屋頂上一躍而下。
男人雖然比起頭幾年越發看不見東西了,但他身手不凡,這些年也逐漸習慣,仍然精準地兜住了洛宸。
不待洛宸賣乖,男人立刻扣住她的腰,將她頭朝下倒了過來:“兔崽子,下次還敢不敢?”
“不……不敢了……”
師父面前,求饒不丟人。
男人這才笑著哼了兩聲,把洛宸放下來:“洗手,去吃飯。”
“嗯。”洛宸應了聲就要往廚房跑,跑出去兩步想起什麽又折返回來,攀住男人肩頭,跳起來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這一年,洛宸七歲。
又過了一年,男人突然在一天早上把洛宸叫到屋裡,對她道:“為師有事需得離開一段時間,你年齡小,獨自在家我終究不放心,所以我跟你葉伯伯說了,讓你上他那裡住一陣子。”
“……師父,能……不去嗎?”一聽說要到那姓葉的道士那裡,洛宸心中頓生一百個不情願,尤其他總是“老瞎子老瞎子”地叫男人。
還有他家那個小祖宗,這麽小就會捉弄人,更是一面也不願多見的。
男人卻不知洛宸這般想法,還當她是難為情,於是隻自顧叮囑著:“為師這一去,快則半月,遲則一月,你好好練功,莫要怠惰;書不能忘了讀……”
他囑咐了好多,說到最後了,才頗為嚴肅地單獨把一件事拎出來道:“輕功雖說教與了你,但畢竟隻練習了一年,還是少上房,仔細摔下來。”
洛宸:“……”
難怪從她那次上房下不來之後突然說要教授輕功,真的不是怕自己的徒弟有朝一日會摔死嗎?
男人言而有信,當真不到一個月就返回了龍澤山。
只是他的眼睛已經徹底看不見了,成了名副其實的老瞎子。但他並不在意,畢竟這一天早晚都會來。
反倒是當年指點他的高人口中所謂的東西,在這八九年斷斷續續的明察暗訪中,終於在這一次被他求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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