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小廚房給你溫了些飯食。”崔德良給面前的茶盞裡添了杯茶,“折騰到如今,先用飯吧,你若是急,我便邊說與你聽。”
溫明裳看了看眼前還冒著熱氣的羹湯,實在找不出拒絕的由頭,只能道:“好,多謝先生。”
她與姚言成還有沈知桐不一樣。雖然同為閣老弟子,但因著少時幾年不在長安,她來崔府的次數並不多,但崔氏看重這份師生情誼,對弟子都是極好。眼前這樣的飯食雖算不得什麽珍饈,但在柳家那是妄想了。崔德良對她好,她不是感受不到,但是她卻也止不住去想這份好下邊是不是還有別的用意。
畢竟崔德良還是瞞了她一些東西的。
思量間,對座的崔德良忽而開口道:“裳兒,為師得先同你道個不是。”
溫明裳聞言抬了頭,她眸子被燭火映得清透,裡頭像是散著零零碎碎的浮光。
“我未曾想到你今夜的遭遇。”崔德良沉吟須臾,坦誠道,“我心知春闈一案,對你會有影響,乃至性命之憂,但我不曾想過動手之人會是梁敬軒的雙親。”
溫明裳眼睫顫了下,道:“我不過小小編修,竟有人這麽著急想要我的命嗎?”
“有些人的眼裡,到底容不得沙子。”崔德良歎了聲,示意她繼續把剩下的飯食吃了,“即便不出今夜這檔子事,我本也想著,給你尋個護衛的,只是……所以先生要給你賠不是,是我疏忽了。”
溫明裳輕輕應了聲,伸筷子去夾了塊魚肉。
“春闈一案,若說於你有何乾系,便是梁敬軒心比天高,卻沒那等德行才學。”崔德良伸手過去拿了一紙文書過來擺在她手邊上,“這是禦史台一審的供詞,你先可以瞧瞧。”
“先生。”溫明裳慢條斯理地啜飲了口湯,卻沒去看那張供詞,只是道,“合適嗎?禦史台的供詞,就這麽讓我看了。”
“即便此時不給你看,你再過兩日也是要看的。”崔德良不以為然道,“先不說這裡頭提了你,那禦史台便必定要叫你去走一遭,單說今夜這件事,雖說禁軍將人移交了大理寺,但總歸還是要交到禦史台手裡。”
“不論從何講起,你都免不了要走一趟。”
溫明裳了然地點點頭。
這張供詞並不長,畢竟春闈一事茲事體大又牽扯眾多,吏部不少人此時都在被革職查辦,人手有限,縱然夜以繼日審訊,也不能急於一時。
這上頭寫的是梁敬軒交代的因由。
經由何人,賄賂何人這些,溫明裳粗粗掃了一眼便略了過去,大致瀏覽了一遍,目光最終落到了供詞上的那句關於自己的上面。
“因為嫉恨?”溫明裳放了碗筷,沒忍住笑了聲,“我與他素無冤仇,他嫉恨我?”
“因著你的出身,也因為你是女兒家。”崔德良見她吃得差不多,喚來外頭候著的小仆將碗筷收了,“這世間男子,多得是不願為女兒家壓一頭的。更何況,你雖未受貴家恩,卻身負貴家血,出身又矮一頭,憑空生了怨懟,並不奇怪。”
“這世間或許未必有毫無因由的善,卻不乏一眼而生的惡……人心總是難測,萬事皆如此。”
溫明裳接過小仆遞來的帕子淨了手,頷首道:“所以他想勝過我,卻又不如我,恰巧此時有了可以行賄的手段,便毫不猶豫地用了?先生,科舉舞弊是重罪,梁敬軒蠢笨至此嗎?”
“他自然不會蠢笨至此。”崔德良手裡捏著筆,聞言晃了晃道,“但若是,有人許以重諾,保他不被覺察呢?”
溫明裳抿著唇,緘默不語。
“利字當頭,這世上多得是僥幸的亡命徒。”崔德良仰頭將放涼了的茶飲盡,低聲道,“我聽聞當日殿上,他指著你道你同樣不乾淨?”
“是。”
“這便是症結所在了。”崔德良摸著下巴,老者眯著眼,眸光卻是矍鑠,“可許下重諾,可拋出試題,或許還要再加上一條寒門出身的高位者,這樣的人說出的暗示,你覺得,梁敬軒他信是不信?”
溫明裳垂著眸,她似乎在思索著什麽。崔德良沒催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但片刻後,他聽見她意味不明地輕笑了聲。
“由不得他不信。”
崔德良聞言手上動作一頓。
“先生知道今夜我遇刺,梁敬軒的母親對我說了什麽嗎?”溫明裳眼中沉靜,指尖輕輕點在宣紙上上,她將話原封不動地複述了一遍,而後唇角微勾,“我原先覺得荒唐,而後又想,梁敬軒行事起因若因我,這話不為過,但此刻經先生提點,我卻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你說。”
溫明裳將供詞推回去,輕聲道:“他信了,那便如先生所言,自甘成了朝堂爭鬥的棋子。而若是不信……知曉有人要在春闈下文章,涉及兩黨爭鬥,依先生之見,話事人可還會讓他全身而退呢?”
“有人想殺我,那這人在梁敬軒說出不信或是不願的時候,又會不會想要殺了他呢?先生,棋子從來沒有選擇權,不是麽?”
燭火浮動,似乎也連帶著誰的眸中也起了漣漪。
崔德良在短暫的沉默後笑了笑,道:“不錯,他不論信與不信,都只是旁人手底下的一步棋。”
“不止是他,我亦如是。”溫明裳道,“又或是說,即便不是我,換一個人站在與我等同的位置上,所遭遇的也會是一樣的,重要的並不是人。先生,禦史台的審查,當真會有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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