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本想著,讓沈卿或是皇子代領,你小子倒是好,先一步解了此棘手之事。既然想要,那便去把鐵牌要來吧,待到你阿姐回來瞧見你這樣有本事,自然也會更加放心。”
洛清澤連忙點頭應了。
冰鑒的冷氣飄渺而上,混著龍涎香慢慢散入雲端。水汽墜下來落成於蒼翠,混成淅瀝的雨聲亂調。
趙君若向外看了眼,細密的雨絲就著夜色拍打院中草木。
近些日子濟州夜裡總有雨,雖不似春時雨霧紛紛,但江河水勢依舊難減。一雙手越過她的發頂將窗子拉上,她縮了下脖子,側頭向上瞥見棲謠微抿的唇。
溫明裳看了她們一眼,回頭對著宗平道:“世子暫代禁軍,宗將軍便有暇分身,不過此事清河可知?”
“我臨行前,給雁翎送去了書信,路上已接回報,主子並無阻攔。”宗平如實同她講,“溫大人,此事不易,主子本就有心留意,我帶府兵南下,以靖安之名由你調配,其實也未有違先例。只是府中人不可全數調離,我只動了一小部分。算上我自己,一共二百三十七人。”
“多謝,已能解決不少麻煩了。”溫明裳大致算了算,“若不走到最不願看到的那一步,應是足夠。雁翎那邊……如何打算?”
“主子說……”宗平看著她,話音頓了一下笑道,“皆由大人做處,這是她的意思,也是雁翎的。”
溫明裳微微一愣,下意識收緊了指尖。這意味著什麽她不會不知道,鐵騎的信任何等寶貴,這是情誼,也是責任。
“我明白了。”她深吸了口氣,把旁側架上的文書取下攤開,道,“既如此,閑話少敘,談正事吧。”
於留寫下的那份書文是他與北燕人交涉的全數紀要,黑火不能公然買賣,若想將足量的貨送出大梁,那就必然不能走正常的渠道,即便有所掩飾,也定然百密一疏,軍糧案就是最好的證明。所以他們找上了濟州的水匪,給出了足夠讓人心動的價碼。東南三州深入腹地,戰火難以波及,許多百姓對於邊境烽火的所知僅存於紙面,遠比不得實在的真金白銀來得爽快。
對於綠林之人而言,火器也不過是百道其一,算不得禁忌。
北燕人拿捏著這點做了交易,但他們不會輕易將巢穴暴露於前,於留所道出的那個位置不過是落腳點。
“做暗間的人心細如發,大人的動作恐怕早就被看在眼裡。”宗平指著地圖上畫出的那個落腳點,“他們不會信水匪能夠守口如瓶,卻也知道大人讓他們松口要給出些什麽。風聞能引動人心,然此刻他們還沒有半點動靜。”
這地方離州府有點距離,反倒是離臨安府更近。
“他們在等。”溫明裳攏著外袍,容色稍冷,“落腳點是線索,也是陷阱,順藤摸瓜的確可以抓住蹤跡,但那也是將我們所知的東西暴露在了他們面前。”
宗平歎了口氣,道:“大人心裡清楚其間利害,那麽……大人想如何做?”
“他們既然在等,那就不妨試上一試。”溫明裳道,“旁的地方我早上給君若看過圖,明早起,大理寺的差役會傾巢而出。於留給的落腳點自是要去,但人不必多。宗將軍來前我尚且在想,何人往此可既惹人注目,又叫他們忌憚一二,現下倒是討了巧。”
“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先帶府兵去於留指認的這處一探?”宗平擰眉思忖道,“這是想試些什麽?”
“倚仗。”溫明裳望著紙面上的字跡道,“禍福相依,為了轉運黑火而冒險殺了數人,冒的是暴露大梁境內暗間的風險,可這批黑火對於燕州的影響究竟如何,將軍比我更加清楚。戰局如何我不懂,但這麽算,這樣做並不劃算。”
蟄伏為的是更好地狩獵,她雖嘴上說暗間在等,但打心裡並不全然相信對方只是在等她主動落子,而後再用自己同水匪的交易做文章。
洛清河告訴過她,拓跋燾這一手為的是動搖軍心與民心,軍心在雁翎,只要洛清河回去便可無虞,那麽……民心呢?
黑火炸在燕州的烽火台上,可那不過是表面,內裡的黑火還藏在東南三州。這些命案匯聚成一處便能夠引得人心惶惶,但這只是最簡單的手段,作用有限,所影響的猜忌也不過是落在州府衙門。
他們需要更猛烈的動蕩。
“黑火、命案,還有你代表著州府與水匪做的交易。”趙君若在這陣沉默過後開口猜測道,“口舌之言傳得太快,明裳,你早時道尚且不知何人先來一手釜底抽薪,可你如何比這些風聞更快?”
人心的疑竇一旦滋生,那便很難再去除,便好似在白紙上點下的烏墨。
“我本就沒想著比他們快。”溫明裳聞言笑了笑,“我尋於留,是一個節點,一個關系到他們是否要再舉屠刀的節點。若我不動作,會顯得大梁朝廷無能,暗間只會更加肆無忌憚。宗將軍帶靖安府的府兵查探各處,他們就得在我之上多掂量一下這其中的分量。”
“大人要的是時間。”棲謠冷不丁地開口,“你在等京城的回信,天子的回信。”
屋內幾人驀地一愣。
溫明裳頷首,道:“世子向陛下討了禁軍,我也要向陛下討一個權柄。”
“濟州的暫轄之權。”
趙君若愕然道:“那府台那邊……”
“我不信他們。”溫明裳淡淡道,“從一開始就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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