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的,突兀的,簡直像一支蘸滿油彩的筆,勢必要給她心間那暗淡無光的畫卷裡留下點痕跡。
她說了自己的名字,又來問她。笑容春風得意,仿佛遇見她是一件多麽值得歡喜的事。
柳不問沉默片刻,垂眼,隻說:“你就叫我……Chamomile吧。”
洋甘菊並非她喜歡的花種,只是季家的花圃裡種了許多,每回站在露台上遠眺,那一簇簇的總能入眼。
眼前女人的笑,就讓她想起了那一簇簇的淡黃色的花蕊。
但這顯然不是她的真名。女人明白她的意思,卻不追問。
海島上的那六天,簡直像她小心翼翼偷來的一般。似乎是上帝打了個瞌睡,從命運的縫隙裡溜出一條線來,要她們在這孤零零的島上相伴。
救援隊伍遲遲未來。她的私人系統裡有高精度的定位,區別於一般系統的定位,即使海島上沒有信號,也足夠季家迅速定位到她的具體位置趕過來。
但她並不想這麽快被找到。出於某種不可明說的私心,她關閉了定位。
這座海島很大。大到與世隔絕,海面一望無垠。她們像是生來就住在這座島上的,不曾認識過任何人,單純的只有彼此。
白日的時光漫長而乏味,女人總是打著呵欠,和她說著些自己瑣碎的經歷。
她跳過傘,爬過珠峰,還下潛過新澤西的深海,隻為去探尋那艘德國沉船。不難聽出,她是個熱衷於冒險的姑娘,甚至可以說是癡迷。
“你就不怕出危險嗎?”柳不問說。
女人笑起來,對著她眨了下眼睛:“就是因為有危險才去挑戰啊。”
腎上腺素飆升的快感總是能讓不少人昏了頭。柳不問默然,畢竟第一眼她就看出了對方那不安分的、躁動的靈魂。
“你呢?”女人又問她,嗓音懶懶地拖長,“人生太長,總要嘗試點刺激的事才能讓自己感到活著的感覺。”
柳不問隻道:“沒有。”
若真要說,應付她姑姑那冷不丁的暗殺行動就已經夠刺激的了。
季氏的繼承人不允許冒險。
“欸。”女人歎了口氣,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抬手擋太陽。她眯起一隻眼睛,模樣很愜意,根本沒有半點落難海島的模樣,簡直像是在度假,“嗯,好刺眼。”
柳不問靜靜打量著她。她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以後……以後也多半遇不見了。
第三日,島上將要落大雨。偏偏女人還從樹上摔了下來,著實把她嚇得不輕,所幸傷得不嚴重。
她俯身給她處理傷口。明明只是皮外傷,她卻看得觸目驚心,隱隱有些責備自己的疏忽。心情有些不豫,連話也跟著少了。
女人卻忽然問:“你很孤單嗎?”
她下意識否認:“不。”
但反應過來又是沉默,久久的沉默。女人也不說話,隻仰著頭看天。
那一瞬明明誰也沒看著誰,柳不問卻覺得,兩具伶仃寂寥的靈魂隔著皮囊互相望了望。她們不知為何來到這世間,但此刻,她們心意相通,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意義。
她動心了。
同樣的,她能感受到女人亦是如此。
她看向她的眼神越來越熾熱,也越來越赤.裸。似乎毫不在乎,也不屑於掩飾。
但柳不問清醒地明白,她與她絕無可能。那樣的家族,怎麽能把她牽扯進來?
所以當對方終於忍耐不住,洋洋灑灑地說出一番表露愛意的話時,她隻猶豫了一霎就拒絕了。但那一霎,已是她全部的任性了。
二人此後直到天明,都沒有再多說過一句話。她趁著夜色悄悄開啟了自己的定位,果然天色微亮,季家派來救援的輪船便抵達了海島。
她竭力不去再看她,隻冷硬地背過身上了船。多麽可笑,她動動手指就可以收購一家龐大的公司,讓全國的股市因此動蕩不已。但此刻她甚至沒辦法回頭再看一眼自己動了心的女人。
她也怕自己那堅無可摧的情感下,隱藏著她從未體會過的軟弱。
但她記住了她的名字、臉、聲音,還有那些瑣碎的連女人自己都說不太清的經歷。這些東西會伴隨她的余生吧。
她被這個家族喂食了太多陰暗的東西,命運終於眷顧了她一次,給了她一些值得小心翼翼珍惜的回憶,讓她不至於繼續如此無望地活下去。
***
回到季家,她才知道官方的救援隊伍為何遲遲未來。
客航墜機的事,確實是一個機身問題導致的意外。但她所乘坐的飛機墜落,季修瑾得到消息後自然不會讓這個機會白白溜走。
官方搜救安全膠囊的降落位置,往往需要借助衛星下的全息視野掃描和定位分析。而這個衛星系統恰好季修瑾名下團隊裡的人有負責開發過。
由此,只有她和林元楓的定位,官方獲得了錯誤的信息,派遣隊伍去了她們墜落的海域,只是上錯了島。
後面就連季家前來救援的船隻裡都藏著殺手,只是被她敏銳地察覺到,不動聲色地差人將其扔進了海裡。
季修瑾卻很困惑似的,竟還親自來問她:“整整六日……難道你運氣這麽不好,連私人定位也失了效?還是說島上風景太好,叫你想偷個閑?”
柳不問隻淡笑:“姑姑不就是想看我落魄的樣子麽,我躲了那麽多次,這次就讓讓您吧。”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