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伯夫人則在揣摩她方才的話,隨後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說:“酈生,方才你對他那一下子,說真的,派頭看起來比我更像個公卿貴女呢。”
酈壬臣心裡一驚,謹慎道:“小人不敢。”她立即俯下身去,擔心自己是不是大意了。
“啊,你別這麽緊張。”伯夫人著急的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打心眼裡佩服你呢。”她把酈壬臣扶起來,臉上揚起一抹孩子般的會心笑容。
酈壬臣瞧著她這樣的笑容,那種若有若無的熟悉感又從心裡冒出來了,伯夫人的樣貌怎麽會讓她有熟悉感呢?
但是她來不及深想了,門外傳來了宦官的高叫:“君上傳齊國酈生覲見!”
第42章 親人
親人
鄭伯接見酈壬臣是在一處偏殿中, 殿中有十幾位大夫分列而坐,他們的獵裝都沒有脫去,還是方才在籬牆中圍獵的那一眾角色。看起來鄭伯並沒有想要好好接待這位士人的意思。
酈壬臣趨步走進, 眾人見她步上殿來,容顏整肅,禮節頗有大家風范, 行儀如秋蘭玉樹,自有一股風流氣質,眾人都不禁為之側目。
與國君見過禮, 鄭伯卻不給她賜坐,而是道:“孤方才圍獵乏了,待會兒要去與眾卿宴飲一番, 以解困昧,酈生是稷下名士, 有何諷諫,直說無妨。”
這是沒有給她留多少時間的意思,結合早上看到的情景,酈壬臣已經想到了, 無論她說出什麽天花亂墜的論點來, 都無法令這樣的國君留心的。
“小人區區寒士,不敢自稱什麽名士,君上謬讚了。”酈壬臣隻好維持著跪著的姿勢說道:“只是不知君上日理萬機如此,又有什麽微不足道的小事能用到小人淺薄的才識呢?”
既然鄭伯絲毫沒有給她機會的意思,那便早點結束這個過場吧。
鄭伯大笑,為酈壬臣的識趣而感到愉快, “孤欲問為君之道。”他隨口說了一句,抬手松了松自己身上獵裝緊巴巴的領口。
這顯然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 因為它太過籠統,所以怎麽回答都是正確的,對於常年浸於學問的稷下之士來說,不用怎麽動腦子就能想出無數種寬泛的對答方式。誰都能答,誰都敢答。
這與齊王所問的那種具體問題的難度全然不同。
酈壬臣想了想,很快就說:“小人以為,明君之道,必先存黔首,若損黔首以奉其身,猶如自割股肉以啖腹,腹飽而身亡。是以傷國者不在外物,皆由嗜欲以成其禍。”【改編自《貞觀政要》】
話畢,殿中響起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雖然這樣的問題怎樣回答都不會出錯,但酈壬臣的角度的確新穎。
鄭伯的眼睛眯了眯,他竟然從這平平常常的一句話中聽出了諷諫的味道,看來酈壬臣對方才籬牆之內的娛樂活動表示不滿。
“那麽何謂明君、暗君?”鄭伯繼續問。
酈壬臣道:“《詩》曰,‘先民有言,詢於芻蕘’,國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故人君兼聽納言,則大夫之議不得蒙蔽,而下情必得通也。”
“如何兼聽而不暗?”
“若兼聽不暗,須先正其身。”
“孤知之矣,國君要自正其身。那麽……酈生以為何謂治國之要?”鄭伯繼續懶洋洋的道。他明白這些士人的套路,談到這個地步,就表示話題快要結束了。
酈壬臣:“國君正身之法,在於存其黔首,寡欲而厚德。”
鄭伯皺眉道:“這個你方才已說過了!孤現在是問治國之要。”
殿上響起群臣譏笑的騷動,心想卓寮舉薦來的士人,怎麽話都不會聽。
“小人聽清了。只是……君上所言兩問,實為一問。”酈壬臣聲線如常,“未聞身正而國亂者!”
鄭伯面色一變,騷動聲也戛然而止。殿中隻留下酈壬臣的聲音:
“其理如一也。”
鄭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刮目而視,看了好一會兒,方笑道:“若做個辯士,你還有兩下子的。”
正巧有人來報,宴會已經準備就緒。鄭伯哈哈一笑,似乎很高興,站起身來,一副要走的樣子,扔給酈壬臣一句話:“只是今日晚啦,孤還有要事,不便再會了。”
眾人陸陸續續站起來,酈壬臣也起身,見鄭伯對身旁人安排道:“左右,送酈生在後殿用過飯再走,好好招待。”
……
侍從們送酈壬臣去後殿的路上的時候,酈壬臣的心情已經恢復平靜了,今天這場一問一答,在場的許多人都對她留下了印象,對於一個初出茅廬的士人來說,這點已經夠了,也許會為她以後想做的事提前放了一塊墊腳石。
然而,她還是沒能夠完成卓寮的托付,鄭伯與商賈勢力的關系看起來沒有一點調和的可能性。
……
“酈大夫,到了。”一位侍女的聲音提醒了她,她抬眼去看,一所精致的園林映入眼簾。
她正納悶怎麽這裡沒人,就聽身後一個喜悅的聲音說:“我還道君上叫我在後殿款待的貴客是誰呢,原來就是方才見過的舊相識啊。”
酈壬臣一驚,轉身跪下去,拜道:“伯夫人。”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