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座長秋殿卻有點特殊,它的殿門緊閉,台階和門楣上都是厚厚的塵土,像沒有人住。
難道王后不住這裡嗎?不過她可不會問出來。
又走一陣,劉樞拐了個彎,拐上了王宮的中軸線,這是一條國君才能走的直道,於是酈壬臣自然而然地錯開一步,走到了一旁的輔道上。
漢王宮可真大啊,他們走了這麽久,也聊了這麽久,但是放在整個王宮的尺度上來說,其實也隻挪動了一點點而已。
酈壬臣一面回答漢王的問話,一面思索著高傒交給她的任務,那任務不論誰來做都是難如登天的。
她做侍中大夫已經一月有余,漢王似乎越來越信任她了,這是好事,但是怎麽叫王后誕下繼承人,就是天方夜譚了,漢王甚至都沒有讓王后住在長秋殿。不過她也不會去做就是了。
怎麽合情合理的應付高傒,把這事搪塞過去,是個棘手的問題,她暫時還沒想出來。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酈壬臣正盤算著這事,只見迎面而來一群人,簇擁著一名錦衣華服的女子,走到近前,向漢王行禮。
劉樞語氣淡淡的叫她們平身。那華服女子起身後先是瞧了一眼王上,隨後目光直接落在了劉樞身後的酈壬臣身上。
那女子笑道:“王上怎麽有興致出來?不在宣室殿處理政務嗎?”
“隨便散散步。”劉樞簡單回道。
聽她二人這一問一答,酈壬臣明白了,這人應該就是王后高蟬了,於是她麻溜的向王后行了禮。
高蟬神色古怪的又瞧酈壬臣,此時她也知道對方是誰了,“臣還是第一次聽到王上喜歡在宮內散步呢……而且還帶著侍中大夫。”
“寡人在與侍中大夫談論政事。”劉樞理直氣壯地說:“是吧,酈侍中?”
酈壬臣:“???”
我們哪裡在談政事啊!
但她只能硬著頭皮垂首道:“是。”
“哦?談的什麽?”高蟬問。
酈壬臣:“……”
這該怎麽編……
她想了想,準備隨便挑一件今天看過的奏疏說,但是不等她張口,漢王就說話了,自然而然的接過了這個問題:
“鄖國金砂王城動亂,外戚叛變,鄖王病重,我們在談應對之策。怎麽?王后很感興趣嗎?”
酈壬臣心裡又是一驚,什麽時候有這事的?她怎麽不知道??今天的奏疏裡沒這條啊。
高蟬的目光又移回漢王身上,她總覺得劉樞對這位侍中大夫的態度與別的大夫很不一樣,“哦,沒有,臣只是隨便問問。只是……您以前從來不和旁人一起散心的。”
劉樞沒有回應這句,而是道:“如果對政事感興趣的話,不如去問問你父親高傒,他應該很快也會知道這件事了。”
兩撥人就這樣擦肩而過,酈壬臣虛驚一場,等走遠一點,才小聲問道:“王上,您為什麽要說奏疏裡沒有的事情呢?”
這句話的意思是問為什麽漢王要扯謊。
劉樞坦然道:“寡人可沒有胡言亂語,鄖王確實病重,寡人也的確要與你談此事。”
等走過一個拐彎,劉樞忽然停下腳步,扭頭對酈壬臣道:
“奏疏裡沒有的事情,不代表不存在,也不代表寡人不知。況且,就算奏疏裡有的事情,有相國在,寡人也未必能全看到,然否?”
酈壬臣默然。
他們又在潺潺流水的池塘邊散了一會兒步,直到黃昏消散,夜色升起,劉樞又調了個頭,徑直朝王宮東面走去。
直到這時候,酈壬臣才隱隱的感覺出來,方才劉樞根本就是帶著她瞎轉,現在要去的地方,才是她真正想帶她去的地方。
王宮的東北角,有一處觀星台,也名叫“危台”,台高百尺,台面窄小,只能容納幾人站立,是灃都城中最佳的觀星地點。
劉樞一步一步登上觀星台的最高點,酈壬臣自然也跟上。
她們站在危台頂上,仰觀蒼穹,今晚的天空明淨而透亮,月明星稀,一望無垠。
“這是王宮裡最高的地方。”劉樞道:“寡人小的時候很愛來這裡,因為在這裡講話,別人都聽不見。”
在這裡哭泣,也沒人聽見。她在心中補充。
君王極目遠眺,目光迷離,看著月光下屬於她的王都,也好像望著她那孤獨淒惶的童年。
過了一會兒,她轉過身來,看著在身後悄然站立的酈壬臣,“方才寡人所說鄖國之事,還記得嗎?”
“臣記得。”
劉樞平靜道:“好,寡人過幾日要發布一道王命,在那之前,你就將這件事透漏給相國。”
“王上……”酈壬臣渾身一顫。透漏給相國……透漏……這語氣的意思就好像漢王早就知道她是相國的秘密門客了一樣。
酈壬臣是聰明人,她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
所以,漢王這是在用反向間諜之計?
她不敢置信的抬頭看了一眼,沒料到視線正好撞進君王聚墨般的眼睛裡,那眼睛深邃而鎮定,配合上昳麗明朗的容貌,仿佛某種勝券在握的態度,酈壬臣立刻垂下眼簾。
“無妨,你現在就算直視寡人,寡人也免你欺君之罪。”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