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新下過一場雨,地上還是濕的,甄弱衣的雀尾裙擺很快就濕了一片。
采桑默默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她侍奉甄弱衣到現在有幾年的光景了,逐漸地知道了自己的這位主人性格古怪,開始還會勸說兩句,如今已是放任不管了。興許天子愛的就是她的古怪呢?美人的古怪總是別具風情的不是麽?
甄弱衣走著走著卻停了下來。
采桑垂首,走到她旁邊,低聲問道:“娘娘,怎麽了?”
甄弱衣看向她,“方才在淑妃殿中,你想對本宮說什麽?”
采桑愣了愣,在甄弱衣對高淑妃說是自己無德,不能為天子延育後嗣的那一霎那,她的一顆心都蹦到了喉嚨尖。
她不大懂甄弱衣何必說出這樣一句自損也損人的話,平白開罪了高淑妃。要知道,高淑妃雖然容貌尋常,但卻是高太后的嫡親侄女,平日品性溫良,深得天子寵愛。
得罪了她,對甄弱衣又有什麽好處。
但她還是搖搖頭,低聲道:“娘娘自有娘娘的安排。”
甄弱衣卻笑了:“不,我沒有。只是覺得煩得很,不想摻和了。”頓了頓,又看著天邊懸著的一朵烏雲,笑道:“想來是要起風雨了,走吧。”
采桑微微睜大了眼睛,跟上了甄弱衣的步伐。
***
“娘娘何必對她那般客氣,不過是個小官之女,除了容色沒有一樣上得台面。娘娘抬舉她,幾番邀她來殿中,向她示好,她倒是個不識抬舉的。”
內殿中,高淑妃的貼身宮人為她卸下釵環,輕輕地按摩起脖頸,頗為不忿地道。
“本宮也是小官之女。”高淑妃神色淡淡地打斷她。
阮娘訥訥地住了嘴。
高淑妃從妝台前起身,睜開眼的一刹那,恰好看到了菱花鏡中自己那張平淡無奇的臉。
高氏女貌美,她的姑姑高太后當年不過是一介屠夫之女,因為貌美被采選入宮,又生下了如今的天子,高氏一族也因此一躍富貴。
但高蘭芝卻生得如此普通。
她拿起妝台上的螺子黛,湊到自己疏淡的眉毛邊,不由想起了甄弱衣那雙不畫而黛,飛入鬢中的長眉。
高蘭芝很小的時候便知道,男人對於女子的要求無非是兩種,賢妻和美妾。她不夠美,可偏偏又做不了那個男人的妻。
還要怎麽樣呢?
她在心中,默默地做了最後的決定。
.
這時候,高淑妃的另一個貼身宮人瑟娘掀簾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方近侍方才來過了,說是陛下今夜臨幸漪蘭殿。”
話音剛落,阮娘也笑起來:“奴婢這就去告知廚下。”
高淑妃善於庖廚之藝,天子每每駕幸,她都會親自下廚,為天子準備膳食。
高淑妃卻叫住了她,詢問道:“前些日子,大明宮那邊的宮人來報,說是姑母偶染咳疾,如今怎樣了?前幾日送去的枇杷膏如今可吃完
了?”
宮中兩宮太后並存,周太后是先帝的發妻,今上的嫡母,又出身豪族周氏,得到朝臣擁戴,今上能有今日,周太后居功至偉。因而今上登基以來,不敢怠慢周太后。歷代皇太后所居的興安宮自然便歸了周太后,天子又另為生母高太后在宮中修建了美輪美奐的弘徽殿。
但高太后自認是天子的生母,處處要與周太后相比,因而在宮中住得不舒坦,便時常借口身體不適,去往大明宮暫住。大明宮是太宗皇帝是為其父所修建的夏宮,景色尤美。
阮娘聽了,連忙將大明宮那邊的回話稟上,又匆匆按照高淑妃的吩咐,找出了她前日新曬的蓮心。
.
一直到酉時,天子才終於到了漪蘭殿,高淑妃精心烹製的一桌飯菜已然冷得不像樣子,再不能吃了。天子禦駕到的時候,高淑妃靠在桌邊,她一直在等著天子來,先前不曾進食,精力有些不濟,臉色微微泛著白。
見是天子來了,本想斂衽下拜,天子卻牽住了她,心疼地責怪道:“朕前頭處理著政事,來得晚了,你怎麽就不自己開動呢?熬壞了身子怎麽辦?”
高淑妃柔柔一笑:“妾想著,再等半刻,興許您就到了,不知不覺就等到了現在。”
天子聞言,更是心疼,牽著她就往案前坐下,瞪了身旁的方玉一眼:“朕忙於政事,你為何不來知會淑妃一聲?”
方玉簡直是有苦難言:我的陛下呀,沒您的吩咐,我哪敢隨便傳話?分明是您自己在前頭用了膳,沒想起來您的淑妃好麽?
但他不敢說,垂下了頭,象模像樣地抽了自己一下:“都是奴婢疏忽了。”
還是高淑妃止住了他:“方公公常伴陛下左右,陛下忙於政事,方公公想來必是不離陛下左右,豈可因妾一介婦人而使陛下無人驅使?”
方玉在心裡歎了一聲,高,實在高,什麽叫見之如沐春風,聞之不複憂思,這就是了啊?再看看甄貴妃,哎——
說話間,漪蘭殿的宮人已將飯食熱好,天子拿來飯箸,就要親自喂高淑妃用膳。高淑妃一笑,按住天子的手,拿過飯箸。
天子早已用過膳,為了不讓他久等,高淑妃不過是匆匆用了一點,便讓宮人將膳食都撤了。
緊接著阮娘端來了一盞蓮心茶。
高淑妃坐在天子旁邊,從她手中接過茶盞和銀杓,仔細地吹了吹,才對天子柔聲道:“妾聽聞陛下近日一直忙於政事,熱氣浮躁,便想著從前在家中時,母親常曬了蓮心煮茶去火。”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