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火海,屍橫遍野,滿城百姓,無不全力救火,但是他們很快絕望地發現,這火並非尋常火焰,而是天降妖火,水撲不滅,土掩不住。隻能眼見那火焰席卷成熱浪,紛紛向他們湧來。
而帶著火海從容走過來的,是棕發金眸的庭和。
她眼中完全沒有任何悲憫或者猶豫的神色,隻有一種視人類為草芥的高高在上之感。似乎布下一場大火燒死全城百姓,根本就不是什麽值得動容的事情。
那些近在咫尺的痛苦哀嚎,那些抬眼可見的悲慘景象,她視若無睹。
林眷眉頭緊皺,卻很快被代入了進去。
紙上映像好就好在,看的時候有身臨其境之感,錄像是觸發一個視聽體驗,但是這張紙卻可以輕輕松松調動她的五感,帶她進入一個三維的場景。
她觸摸著紙張,就像是觸摸到了那天的滔天熱浪,目之所及不再是妖族窗明幾淨的檔案館,而是那日慘遭屠城的九音城。城中婦孺的哭聲,不再是遙遙不可聽聞的了,就回響在她耳邊,震耳欲聾。
林眷感覺自己的皮膚都要被烤化了。她在這場大火裡代入的是誰呢?總之不是庭和,她是抱著繈褓嬰兒的跌坐在地上的無助母親,是拚命往前逃跑卻最終還是被火海無情吞噬的少年,是拄著拐杖被踩踏而死的老婆婆。
她是老書生為早逝的愛人,在庭前種下的一棵枇杷樹,是被燒到劈裡啪啦最終斷裂砸下來的房梁。她是水田裡默默抽芽的一顆稻草,是牆角一隻無人問津的野狗,
她是這座城池裡所有普通人,是那一天,被熊熊烈火吞噬的一切。
她是所有苦痛的集合體。
她感到煎熬,千百遍的死亡帶來了千百遍的煎熬,同時也感到絕望,每一個人死到臨頭的絕望都匯集到她的心間,讓她一瞬之間覺得,生又有何意義,死又有何憂懼?
但最後的最後,見過眾生,她看見了庭和。
立在九音城的廢墟上,庭和也像是站在繁盛之地一樣,她對於衰敗荒涼的慘景沒有哀戚之情,對於繁華鼎盛的日子,也沒有任何的歡欣之感。
她感到無趣,對這個世間,對於生命,她漠不關心。
她看起來並不像普通的三頭犬一族那樣暴躁,甚至於林眷都比庭和看起來更像是三頭犬一族。庭和的暴戾是一種冷酷的暴戾,她需要宣泄毀滅欲,但毀滅你,與你無關。
人間凡夫俗子,她根本無法共情,殺死一城的百姓,在她看來跟人類毀滅一個螞蟻窩一樣,並無區別。
林眷看向廢墟裡的庭和,發覺她臉上浮現出一種無聊又寂寞的神色。殺死一窩螞蟻,會讓人類感到快樂嗎?不會,不過是解悶而已。同樣的,殺死一城百姓,也不會讓庭和感到快樂。
對於庭和來說,人是太過低級的存在,根本無法調動她的悲喜。
隻有一個例外,隻有一個例外,她的一生都在尋找一個人,這個人帶給她愛,也讓她痛苦,讓她想要珍惜,卻最終走向毀滅。
隻有簡聆音。
庭和高高在上地俯瞰人間,喜歡上簡聆音的那一刻,她幾乎覺得惡心和不屑,仿佛人類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一隻蟲子。在一團混沌的惡裡,庭和看到了屬於自己的光明,但她把握不住。
所以生生世世,都無法迎來一個幸福的終局。
林眷最後代入庭和的視角重新看去,發覺這座剛剛燃燒過的城池死氣沉沉,卻又特別有安全感。像她這樣的人,不就是應該呆在死氣沉沉的地方嗎?
而且燒過之後,簡聆音就會來找她了。她終於能提起一點精神,去迎接一些有趣的事情了。
好想念你,我的不幸,我的幸運,我永永遠遠糾纏的愛人。請你快點來找我,來恨我吧,或者愚蠢到愛上我也好,我隻是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與你產生聯系,哪怕是作為你的仇人。
見過天地,見過眾生,見過庭和之後,林眷回過頭,看見了簡聆音。
這一世,她是隱世天師一族的掌門愛徒,眼前這個人十惡不赦,罪大惡極,看著她的眼神卻充滿了病態的懷念。
她分明並不認識這個滿身塵埃的瘋子,卻又覺得分外熟悉。好奇怪,她明明已經找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人。
林眷艱澀地開口,卻發出了庭和的聲音:“聆音。”
聆音,聆音,我好想你。
你是我呆在人間,唯一的樂趣。
林眷抽神回來,隻覺滿目滄桑,頗有一種再回首是已是百年身的感覺。眼前的景象再度聚攏,她轉過臉,看見了她媽。
艾琳這個女人,雖然嘴上說著崽崽你永遠可以依賴我,實際上在她走神兒的這段時間,對方已經喝了兩杯莫吉托了。看見她呆愣愣回神,衝她笑了笑,看上去也沒有很擔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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