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文字就像洪水那般不斷湧出。
就像《舊約·創世紀》中所言,巴別塔之後,全天下的人口音被打亂,語言彼此不通。我想,如果將全人類的歷史都以各自的語言匯編成一本書並且高速翻閱的話,所見就會是我如今的景象。
也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我下意識地起身試圖活動一下身體,卻驀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這種身體狀況放在以前,被稱作‘貧血’,血液攜氧能力下降,沒能將氧氣及時輸送到身體各個部位就很容易發生。
我當即認為這是數據本身過於龐大,我的大腦容量不夠導致的內存溢出。
我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可是頭暈目眩的感覺沒有減輕,反而加強了。
額頭冒出了汗水,小腹隱隱作痛,嘔吐感迅速從胸口往上湧,心跳也變得極為不穩定,手腳逐漸變得冰涼……
從未體驗過的身體狀況給我的感覺太過陌生,我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但是那些文字便如玻璃碎片那樣,在我的腦海中各自綻放著光芒,這些光芒並非來自陽光的折射,而是來自於它們本身……我的大腦對這些數據的接收仍在進行當中。
這種狀況下我該放棄解讀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什麽都無法考慮,隻想好好體會這種瀕死的感覺,並且將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聲當成是自己的安魂曲。
直到‘砰’的一聲重響灌入我的腦門,我才豁然驚覺自己已經摔倒在了地上。
我伸出手想要撐住身體,但連地面在哪裡都無從找起。
就這樣,黑暗猛然侵襲,奪走了我的意識,隻留下一片不知深淺的空白。
在那一瞬間,我低頭看見了自己的頭頂。
這是我的靈魂嗎?
第45章
高中二年級的第一學期,望舒生過一次病。
那是一種來自外星生物身上的急性腸道傳染病。
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醫療衛生系統大多是依靠基因診所,衛生管理部門很少考慮到傳染病的預防。
但它的病原體本身並不危險,對於人類命運共同體絕大多數人類來說毫無影響——我們學校遭到感染的人,就只有望舒。
一種能力特別突出,往往是以犧牲另外一種能力為代價,這就是人類進化過程中產生的相對關系。
例如說想要通過基因編輯在音樂或數學方面獲得遠超常人的天分,就要承擔可能會導致精神分裂症的基因失序風險。
望舒自己也和我說過她完全沒有運動細胞……當時我們都只是覺得這是望舒的父母為了使她擁有足夠聰明的頭腦而在基因改造上面付出的代價——如果我們也能變得不管學什麽一眼就能懂,這種代價真是太過於輕微。
從現在的眼光來看,她可能單純就是體質太弱,生來就對那類傳染病沒什麽抵抗能力,跟基因改造沒什麽關系。
雖然就客觀的角度來說,她跟我們這類基因改造人沒有什麽太大區別就是了——只是她不需要基因改造就擁有這樣聰明的頭腦。
若沒有基因以及義體這一類的科技進步,我們這類平凡人物終其一生要如何才能與這類天才人物比肩呢?
大抵只能成為供養他們的肥料吧!
去異星動物園參觀回來後,望舒就出現了高燒、頻繁嘔吐以及腹部不適的症狀。
脫水的情形非常嚴重,她的身體似乎失去了保住水分的機能,不管給她補充再多的水分,也會直接通過汗液排出。
而且睡眠與清醒的時間都相當短暫,幾乎沒有形成清晰意識的時候。
其實學校保健室很快就給出了能夠對抗傳染病的藥劑,好好吃藥就能夠很快痊愈,但望舒一直拒絕,一直說‘我沒生病’、‘我也不需要吃藥’。
“反正我也不會死。”她在意識模糊的時候也能本能地躲過醫生的抓捕,“為什麽要浪費藥呢……”
蠻不講理到令人怎舌,我那時完全搞不懂一個人怎麽生病前後的變化能夠那麽大。
只是,她不吃藥,病就沒辦法好。
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擅長照顧別人。
可是,我也相當清楚不能丟著她不管——不能不幫她,我有這種感覺。
誰叫這家夥除了我以外就對別人沒什麽好臉色。
哪怕大家什麽都不說,我也明白自己必須站出來。
早知道就勸她多去交幾個朋友了,我不是沒這麽想過,但我之前每次都是重複一樣的試探:“舒同學你啊,沒有朋友嗎?”
“我有安同學——你啊。”
她忽然縱身而起,短短幾個起落之間,便穩穩落在我的身前,一顰一笑,靈動逼人,落在我眼裡,總是讓我心神一滯。
望舒每次的回答都是這樣。
【不需要那麽多朋友,我有安同學你就夠了——】完整的句子應該是這樣。
應該嘗試更多的可能性才對,我心裡這麽說,但是這些話卡在齒縫間,說不出來。
望舒交到我之外的朋友,也會將他們作為了解‘人體構造’的對象嗎?
所謂的朋友,是可以作為了解‘人體構造’的對象嗎?
話說回來,有誰會將朋友作為了解‘人體構造’的對象的?
……我們到底算是什麽關系呢?
我站在重新露臉的烈日光輝下,無數次思考起這種我早就應該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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