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微的窸悉簌簌聲傳出,而後便是半晌無言的靜謐。
文昭緩緩轉身,瞧著跪地垂首不語的妹妹,眸光中的掙扎與悵然遠比月影清寒。
“你如今出落的,肖似你母妃昔年模樣。”
文昭端詳了身前人良久,莫名吐露了這樣一句話,隻影寥落,在空置已久的千秋宮內四下觀望,好似懷舊一般。
“…姐姐”
怯生生又透著淒楚的一聲輕喚傳出,文婉忽而垂落兩個剔透的大珍珠來:
“母妃犯下的罪責無可饒恕,婉兒清楚。可她是婉兒的娘親,婉兒會怕也會不舍。事到如今,悔之晚矣,您讓婉兒送她一程,好嗎?”
“送?你想如何送?當真要見她?”
文昭略顯詫異,蹙眉審視著她:“耶律氏被朕秘押數月,只怕怨氣衝天,你在封地時,終歸未曾依從她興兵胡為的亂舉。你覺得她見了你,會有好態度?”
“要見的,求姐姐成全。”
文婉固執地俯首在地:“婉兒已將所知的母妃與朝臣勾連的一應過錯寫成了條陳,晚些宮宴散去,內侍便會呈送給您。母女一場,求您準婉兒送娘親一程。”
“秋寧,備壺酒,帶婉兒去吧。”
文昭無奈輕歎一聲,那瘋瘋癲癲的耶律太妃,是該被送走了。
秋寧扶著文婉起身,文婉倏地一個箭步上前,從身後抱住了沉浸於自身思緒的文昭。
腰間一緊,背後還存了幾分溫熱,似是淚珠的余溫透過了綢衫。文昭有些怔愣,待她反應過來,文婉已經快步跑遠了,隻余輕飄飄的裙擺,被秋風揚起一角,流散在千秋宮門外。
打從洛京回來,文昭便著蕭妧將耶律容安看押起來,審問了數次。熬了數月過去,這人受不住深宮的手段,總算在八月初,將所作所為吐露了乾淨。
昔年余杭雲通判借助向內廷進貢絲綢的內侍,與耶律太妃搭上了線,至此她與雲家秘密聯絡數載,彼此利用。
在襄州謀殺雲葳、攛掇文婉與雲景在寺廟門口提前相見、暗中給文昱和文昭下毒、文婉婚約被毀計劃撲空,受雲崧慫恿,逼迫文婉在封地起兵……
樁樁件件的事,皆是這“病弱不能自理”的瘋癲太妃做下的。而她癲狂的言辭裡,做這些隻為報復,讓未曾向昔日落難的大遼皇族伸出援手的大魏皇族,付出代價。
這番口供入了文昭耳中,委實算不得好。
其實文昭也猜到了,耶律容安的親族被今時西遼的皇帝殺了個乾淨,這些後來上位的耶律宗親,她的殺父仇人,合該瞧不上她這喪家之犬般的“西遼公主”。
如此一來,雲家與耶律容安聯手,當是各取所需,一個為報仇攪渾水,一個為了文婉的天家血脈威望,意圖謀朝篡位。
但現下與西遼皇庭裡的宗室勾連的朝臣,仍躲在暗處,做那讓人心神不安的陰溝老鼠。
文婉親手接下這份送人歸西的差事,文昭既震驚又心疼,她捧在手心的那個明媚天真的姑娘,到底是被皇庭的幽暗與生母的涼薄,毀了個乾淨徹底。
文昭深感無力,她自幼便被身邊人教導,要強大堅韌,要努力光複舊日山河,讓外敵無膽來犯,如此才可齊家衛國天下安。
她從未停止努力,在主少國疑的危難中勇挑重擔,在朝堂傾軋中力挽狂瀾,可她想護下的人,護下的情,好似一個都留不住,如掌心清泉,點點滴滴總會從指縫間,無聲無息的流逝。
許是酒水後勁上頭,文昭有些疲累,毫無留戀地離了千秋殿。
“陛下往何處?”槐夏試探著輕問。
“回寢殿。”文昭孤身在前,步伐生風。
槐夏訥然,她雖不知文昭與雲葳互相躲了數月不見的具體因由,但今夜文婉與耶律容安的事情剛掠過文昭敏感的神經,雲家在其中牽涉頗深,想必回了寢殿,看到冷漠的雲葳,文昭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雲葳倒是知趣兒,她盤算著時辰,猜測宮宴散去,文昭定會折返休整,為了回避與人寒暄,便先一步爬上了床榻假寐。
文昭繞過屏風,一眼便對上了把自己蜷縮成圓潤一團,背對著帷幔小憩的雲葳。
她輕巧地緩行至榻前,沒弄出絲毫響動,站定在雲葳的上首,垂眸觀瞧了良久。
雲葳的杏仁大眼過於圓潤,瞳仁不受控的骨碌碌亂轉,羽睫翕動的頻繁,一眼便能被人洞穿,她是在裝睡。
“…咳咳”
文昭清了清嗓子,裝模做樣地咳了兩聲。
雲葳一動不動。
“啪~”
文昭揮舞魔掌落去了雲葳的身後,軟軟彈彈的手感還不賴。
雲葳如受驚的兔子,硬著頭皮卻也再裝不下去,蹭地竄了起來,快步退出三步遠。
“你能退去何處?”文昭勾唇哂笑,眉目間少了些惆悵,多了幾分調侃的興致。
雲葳雙手捏著垂落的袖口,頗為局促地立在一邊,低垂的羽睫遮掩著紛雜的眸光,不知在糾結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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