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崧老成的話音如洪鍾,響徹書閣。
“許親?幾時的事?”文昭故作驚詫,身子微微前傾:
“莫非前幾日的京中傳言皆是真的?雲葳不過方及笄,婚嫁是該提上日程,但以她的出身與才學,可不好隨意指了人家。是哪家兒郎,朕可見過?”
雲崧與人對戲也一本正經:“回陛下,此門親事是臣等高攀,西南安陽王府么子,今益州都督,求娶拙孫,雲葳已然答允了。”
“雲家家事,朕本不好置喙。但雲葳在朕身側多年,朕待她如自家幼妹一般,便托大多問些。”
文昭眉眼含笑:“寧燁是雲葳的母親,此等婚姻大事,她可知曉?成婚吉日定在何時,寧燁現下公務在身,可趕得上?”
“老臣已命犬子傳信去了西南,且拙孫要嫁去益州府,寧燁就在西南關隘,觀禮也便宜。即便趕不上,日後也可在料理好公事後,往益州府探望。國事在前,家事為輕,寧燁她素有大局觀。”雲崧成竹在胸。
文昭狀作沉吟,低聲詢問:“是以,今日雲公來,是與朕討要雲葳,讓她回府備嫁的?”
“老臣慚愧,正有此意。臣年事已高,唯盼兒孫皆有歸處,望陛下垂憐,寬宥老臣的私心。”雲崧不卑不亢的沉聲回應。
“您說寧燁顧全大局,朕想,雲公更是如此。這門親很好,但讓雲葳去益州,朕身側的幹才去何處尋?”
文昭仰靠禦座,不疾不徐的與人拉扯:“朕將人放在身邊教導三載,非是為王府內宅培養人才的罷。雲葳少年進士,雲公舍得自家如此得力的後輩遠赴西南?”
“老臣與拙孫愧對陛下提攜栽培之恩。”
雲崧忽而起身跪地,語調極盡懇切:“但親事已然說定,雲葳也已答允,求陛下海涵,成全老臣。雲葳便是去了益州,臣也會提點她,好生為朝廷效力,為陛下分憂。”
文昭頗為無奈,深吸一口氣才冷聲道:“婚期定在何時?朕的郎官豈能說走就走?”
“本月廿十,黃道吉日。”雲崧有些心虛,微微瞄了文昭一眼,便見文昭的面色凝霜,眉目冷峻。
文昭苦笑一聲:“那就等到十九那日再讓雲葳回府,雲瑤留宮內無礙,太后歡喜得緊,雲公下去吧。”
雲崧的臉色上瞧不出不滿,反而添了些許尷尬,但若仔細觀瞧,那略顯蒼老的唇緣,抿得有些過於平整,連褶皺都少了三分,頷首半晌,他隻恭謹道了句:“老臣告退。”
未再糾結,未再拉扯,也未再與文昭寒暄答謝。
望著雲崧已然老邁的佝僂背影,文昭鳳眸覷起,定睛循著他的步伐遊走良久。直到鬢角華發徹底消散於朱紅回廊下,她才轉眸,詢問秋寧的話音冰冷:
“西南怎還沒動靜?能不能成事?”
“婢子這便去催促。”
秋寧心虛低語,暗道文昭實在是愈發難伺候,要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覺,又要人趕緊死,當真難辦。
文昭眸光微轉,喚住了抬腳欲走的秋寧,語氣分外陰惻:“不必,朕改主意了。盯緊安陽王府的動向,派人傳旨,命益州都督入京來,朕要見見這小堂叔。”
秋寧微怔,文昭從不是一個會讓別人佔了她便宜的人,這番舉措下來,只怕益州都督是來京中赴黃泉的。
“婢子領命,這便去安排。”秋寧閃了閃眸子,躬身一禮退了出去。
秋寧走後,文昭起身在殿內踱步,瞧見書閣裡擺著的一盆石竹花下落了的殘瓣,擰眉吩咐宮人:
“扔出去,花都要謝乾淨了,還敢擺在朕身側礙眼,是你們一個個都是瞎的,還是大魏沒有朝氣正盛的鮮花了?”
宮人們戰戰兢兢地抱著花逃離了大殿,一側的槐夏嚇得大氣都不敢喘,暗道文昭是在指桑罵槐。
文昭發泄了一通後,卻忽而眯起了眸子,抱著臂膊陷入了沉思。
雲崧素來老謀深算,今日的言辭未免過於跳脫,好似是在故意惹惱她一般。這糟老頭子的行止,有些反常。
況且如今雲葳已經住去了宮外的府第,雲崧的人脈遍布京城,豈會不知昨夜雲葳自由自在的出了宮?他再來此求恩旨,要雲葳回雲府,分明多此一舉了。
難道只是為了將禁宮中的雲瑤要出去?
“槐夏,把吳桐和斂芳送去雲葳身邊。”文昭忖度良久,正色吩咐道。
槐夏一刻未敢耽擱,領了人直接往宮外去。
文昭在書閣忙碌一整日,頻繁召見前朝的臣工,皆是單獨與她對談,外間的人也不知她找這些人聊了些何事。
雲葳在蕭蔚的府上混吃混喝,蕭蔚待人格外周到,但就是不正色搭理雲葳的提議。
眼見日薄西山,雲葳仍未說服蕭帥改口,而腦子裡印著的,卻滿是蕭妧身後紅腫不堪的傷口,一時竟有些如坐針氈。
蕭府她是不大敢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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