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芳走後,文昭長身立於軒窗下,仰首對清月,指腹剮蹭著錦衣的紋樣,硬生生把常服袖口的如意雲芝圖樣,摩挲出了細小飛撲的絨毛飛邊。
書閣燭火通明,京中長街兵士步履匆匆,長夜喧囂,各自無眠。
夜半三更,蕭妧快步直入書閣,對著文昭回稟:“陛下,南紹皇子在留園外蘆葦蕩裡被找見時,已然斃命。身上只有一處箭傷,可留下的箭矢,不是臣的人備下的袖箭了。”
“隻他一人麽?”文昭聽得這人死了,懸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路司言帶的人馬抓到了七人,正在押送回來的路上。臣方才與秋校尉確認過,這七人皆是…益州都督的隨員,自安陽王府跟來的。”
蕭妧如實回稟,試探道:“臣派出行刺的下屬,還在他府上,您看還演戲麽?”
“將人滅口,留在他府上。等天亮,你再派兵去圍府搜查。現下,把南紹皇子的屍首送去四方館,讓齊相帶著禮部的人,去四方館穩住他們,不準生事端。”文昭不假思索的做了決斷。
“臣,明白。”蕭妧抿了抿嘴,卻也不敢抗旨,依從文昭的吩咐,善後去了。
啟明星升起之時,秋寧拖著疲憊的身子折返,文昭竟還守在書閣。
秋寧頗為心疼地安撫文昭:“陛下,婢子查實了,無人逃脫,此事不會漏出風聲,您安心。”
“好。”文昭長舒一口氣,拎了禦案上一封了火漆的密信:
“你再跑一趟,將此信急遞去元照容手裡,命她即刻南下拿人,除安陽王本人,其余人審過後,就地格殺。”
第83章 除佞
翌日清早, 雲葳頂著黑眼圈往大內當值時,宣和殿內熱鬧非凡。
文昭掃了眼立在門邊的雲葳,無意與她攀談,隻用一雙冷冽的鳳眸, 審視著書閣正中長跪的益州都督, 她素未謀面的小王叔。
“陛下, 雲相在廊下, 您可要宣?”須臾後,內侍監羅喜戰戰兢兢的入內通稟。
“嗯。”文昭沉聲應下, 犀利的寒眸半刻都不曾離開身前長跪的男子, 幽幽道:
“你既執意裝啞不言語,朕不再跟你費口舌,饒是晚些再想說, 也斷無機會。”
下首的人臉色幽沉, 話音入耳卻無絲毫反應。
說話間, 雲崧目不斜視地趨步入內,忽略了門口的雲葳,朝著主位就跪了下去, 哀惶道:
“陛下,老臣糊塗哇。老臣年事已高,實在是不中用了,險些將雲家葬送了去,求陛下治老臣的罪。”
“雲相這話,朕甚是費解。”
文昭悠然飲了口茶:“今日叫卿來,不過是查問些情況, 罪從何來?”
“陛下,三日後便是家孫與安陽王府結親之日。是老臣糊塗, 貪圖王府榮耀,盼孫女高嫁,這才在得了王府求娶音訊後,便不管不顧,喜不自勝,匆匆替拙孫應了親。臣糊塗,糊塗啊。”
雲崧說著說著便老淚縱橫,以額觸地,瞧著頗為懊悔自責。
滿屋子臣工看著雲崧這副模樣,一個個的臉色甚是複雜,更有甚者,直接向門邊的雲葳投去了探尋的目光。他們可聽說,雲葳是這跪在書閣裡的益州都督的未婚妻呢。
“雲相的意思,是不知安陽王府與南紹有勾結?堂堂宰輔為自家後輩許親事,竟這般草率?”文昭輕笑一聲,話音聽不出喜怒。
“老臣當真不知,老臣年邁愚鈍,家事糊塗至此,遑論朝事。此事是臣失職,未曾覺察王府異動,愧對聖恩,亦愧為當朝宰執,懇請陛下賜罪,廢黜老臣中書令的職分。”
雲崧聲淚俱下,一張老臉上花白的須發不住地顫抖著。
雲葳眯起了眼睛,宛如局外人般冷眼旁觀老狐狸逢場作戲。
文昭從始至終都沒給雲崧一個正眼,此刻隻摩挲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虛離的視線飄落在案前執拗不吭聲的男子身上:
“朕倒是好奇,小王叔怎就相中了雲公方歸京不久的孫女呢?你的隨員對南紹皇子又是殺又是護的,讓朕好生糊塗。那你求娶雲家人,是要拉攏相府權柄,還是要害朕的大相公萬劫不複?”
文昭微微彎了唇角,掃過舒瀾意、蕭妧和雲葳,忽而眸光一轉:
“這殿裡便有你意欲求娶的未婚妻,不若你指給朕看?你認對了,朕一高興,念及你有三分真情,亦是文氏宗親,或可從輕發落你。”
雲葳傻在了當場,不知文昭意欲何為。
堂下的人眸光微轉,思忖須臾,便毫不猶豫地轉頭,指向了門邊垂眸靜立的雲葳,頗為不屑地冷嗤一聲:
“臣不過是聽聞這丫頭有些才名,心下好奇,找雲相要了她的小像,瞧她有些姿色,勉強配得上王府門庭,就請母妃給雲府下了帖子。臣不在乎婚事,不就是拎個門戶尚可的女子回王府擺著嗎?”
這可是此人被押入宣和殿後,開口說得第一句話。
文昭眯著鳳眸,沉聲道:“雲葳,你可聽清了?他這般態度,對你全無尊重,當初你緣何應下這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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