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葳抬眼瞄著文昭,小手顫巍巍地抽走帛書,咬著唇深吸一口氣,才有勇氣將薄薄的絲帛鋪陳開來,也並未刻意回避文昭。
入眼的,是密密麻麻的豎排小字:
小芷,見此信時,汝或欲棄閣主之身。動因當如下:一,汝得遇明君,願隨人入朝佐政,礙於朝臣身份不願掌閣;二,汝心寒徹骨,於朝事侍君盡皆無意,遠走江湖歸隱。於汝心性,無有第三種可能。
我受命至今,牢記前輩訓導,然不惟一朝一君之利左右,唯系社稷康寧,說來容易做來難。我生逢王朝之末,大廈將傾,回天無術,為臣者為君憂,人之常情。兩朝更迭,閣中遍生分歧,局勢迷亂,前路實艱。
林家含冤覆滅,我哀之念之,然無處訴之。覆巢之下無完卵,往事已矣,恩怨輾轉,追索無益。文家獨大,舒家禪位乃保全後人之大勢所趨,斡旋達成此事者,是我。然閣中出走者眾,舊臣難忍辛酸,不護文家社稷,無可厚非。思玖與我半生周旋,局面雖穩,然暗流仍存。
是以掌閣者務必心正通明,方不至葬送先賢之基業英名。小芷,汝之出身及才學品行,我信重非常。雲家受舒家聖恩崛起,再得新朝新帝倚重,汝身兼蕭寧兩家忠勇為國之血、雲氏歷代宰輔幹才之能,為宗族鼎興之後,掌閣再合適不過。
今時魏帝父子皆崩,新帝雖幼,然長主英慧,前路可期。昔年魏開國帝銑寵長女俊尤甚,即位後竟冷落不顧,或有隱情。我時日無多,線索未得,此言不過猜測,汝切切留心,朝中若生亂局,可查之。
雲家百載基業,已風光無量,如懸崖危卵,力所不及莫強求,亦毋迷惘。他日倘步林家後塵,惟願汝遵師遺命,寬心如我,堅韌圖存,亦勿怨念。念音閣與家族皆如王朝更迭,且看開些。我觀汝心性,志求高遠,尤敬才女巾幗,懷雛慕心,或能與長主相惜,取舍問心無愧,不禍百姓即可。
天下安則萬民安,小芷,行路多艱,勿輕言放棄。閣中藍老、桃枝與思玖,最可信重,汝可求教。汝心門深鎖,慣常自苦,年歲尚淺,而我候不及汝及笄成人,原諒為師托付心聲如是,珍重。
讀罷長信,雲葳的淚花模糊了眼眶,一路走來,她錯怪了很多人,但正如信中所說,閣中暗流仍存,她的審慎小心,也是必修課。
好在,念音閣中絕大多數人心系安和,不是固守前朝的反賊余孽,雲葳今夜心口被文俊三言兩語勾懸起的石頭,總算放下了。
“林老通透豁達,看事情清明遠勝你數倍。雲小閣主,信中所提的考量何須瞞著朕?可是你的小腦袋思量過於偏駁了?”文昭在旁將信的內容掃視了個完整,見雲葳落淚,便試圖安撫。
雲葳捏著帛書,撒嬌般將頭埋進文昭的懷裡拱著,抽抽嗒嗒地嘀咕:
“臣…錯了,臣再不瞞,瞞著您了。是臣,小人之心,提防過重,辜負了師傅的好意…,也愧對陛下信重,讓賊人利用信道勾連敵國…臣…”
“噢噢,好了好了。”
文昭垂眸瞧著哭到身子顫抖不停的小丫頭,關切又愛憐的溫聲哄慰:
“什麽錯都往自己身上攬?耶律莘在林老身側多年,林老臨終都不知她是歹人,更不知身故隱情,這些錯與你無關,切莫自苦。”
雲葳抬手抹著淚痕,羞赧垂眸,回避著文昭探尋的視線。
“又哭成小花貓了。”文昭尋了絲帕給人擦眼淚,打趣道:
“林老頗有先見之明,字字中的,對你的脾性了如指掌。看來朕對你的關照有欠缺,或者喂你的小魚乾還不夠多,你不肯給朕露肚皮來瞧。”
“今晚那麽多人都聽見了,臣的身份怎麽辦?”
雲葳癟著小嘴嘟囔,奪過絲帕來揉著眼瞼,鼻音濃重的委屈語調好不惹人疼:“李華亭也不好對付的,閣中除卻閣主,首監,執事便是總攬大局的,有自己的親隨,權勢大得很。”
文昭輕嗤一聲:“權勢再大,還能大過朕去?還能大過昔日興風作浪的元邵和今晚教唆兵變的文俊?”
雲葳隻管撲棱小腦袋,靜等文昭的下文。此事若念音閣自己做,大半情報網都得從頭來過,實在傷筋動骨。
文昭見她不吭聲,眸光一轉便猜透了她的小心思,背著手幽幽道:
“你祖母蕭思玖是閣中人,那你昔日可是與她一道演戲騙朕良多。你的爛攤子自己收拾去吧,朕明面上既往不咎,心底可不舒坦呢。”
“臣冤枉,臣那時也不知情的。連這手書都被桃枝收著,等臣長大主意正了才肯拿出來,您覺得臣前些年能有幾多實權嗎?”雲葳剛止住的淚花又在杏眼裡打轉。
“現下可有了?”文昭一臉玩味地瞧著她,心底卻在祈禱,雲葳的大珍珠可得憋回去,別再掉了,她受不住。
雲葳磨了磨牙,賭氣般悶聲回應:“自己來就自己來,那您放臣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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