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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灰色的保姆車在街口停下,遠遠望去,青石板被雨水浸透成了黑褐色,江倚青下了車,撐開一柄大傘,稀落的雨點打在傘面,後排的電動門敞開,一雙手素白纖弱的手扶住車門。
司機已經下車,從後備箱中拿出輪椅。
江倚青攙扶著溫璃坐了上去。
沉睡三個月後,溫璃終於醒來,又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複建,如今也可以簡單走動了。
江倚青移動著黑色的傘面,遮住溫璃的同時,看向灰白滴雨的天空,這時已經是春天了,雨絲飄落在臉上,暖融融的,連樹葉都冒出了翠密的新芽。
這些日子,她陪著溫璃在醫院裡,複健的時間眨眼而過,時間仿佛跳躍一般,江倚青始終覺得不踏實,如今好轉一些了,她得到了蔣老師的允許,終於可以帶著溫璃回到江城。
溫璃感覺到她的緊張,握住她的手,很輕的說:“姐姐,我們回家了。”
江倚青點點頭,推著她走在巷子裡,手下卻似乎沒有任何阻力一般,輕飄飄的,只有手腕的檀珠隨著步子一下一下的磕著腕關節,輕微的痛癢感讓她出神。
溫璃此時已經很瘦了,高高的個子在輪椅中簡直要縮成一團,頭髮長了一些,後腦的疤痕還在,像一條醜陋的蟲子,江倚青默默看著,掩飾著情緒,盤算著要做些藥膳給溫璃補一補,這事是長久戰,不能急,也不能上來就大補,小孩的身體也承受不了,石板路不好走,她手上控制著力氣,免去一些顛簸,腳下去有些磕絆。
“姐姐。”溫璃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微微側過身,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江倚青感覺到了柔軟,溫和的觸碰,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低頭看著她淺色的瞳仁,溫璃的眼神裡帶著惆悵和疲倦,心又緊張起來,“怎麽了,累了嗎?”
溫璃搖搖頭,嘴角扯起一個很輕的笑容,雨下的似乎更大了一些,落雨敲打傘面的聲音並不聒噪,滴滴答答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時鍾的指針跳動。
“沒有,只是覺得雨有些冷。”溫璃回答。
江倚青這才發現,溫璃身上落了許多的雨點,她穿一件黑灰色的帽衫,深深的雨點浸透了布料,而自己身上卻仍舊是乾爽的,她十分內疚。
雨下的越來越大了。
江倚青看著四周,雨點打在地上,地面仿佛朦朧這一層霧氣,這不是個好天氣,下了雨,氣溫會冷,溫璃現在格外怕冷,她下意識的握緊了溫璃覆蓋在她手背上的手,“我們回家吧。”
江倚青便帶著溫璃回到了宛禾街的老房子裡,屋簷將雨隔絕在外,世界終於短暫寂靜下來,沉悶的雨點像是敲在一個大罩子上,而她們安安穩穩的躲在裡頭,為了方便溫璃,江倚青將二樓簡單裝修了一下,用兩面大書櫃隔出一間起居室。
屋子太長時間沒通過風,多少有些潮悶氣,江倚青正點著檀香,煙霧流淌似的,從香爐中泄下來。
“好聞嗎?”她找來棉質的居家服,替溫璃換上。
溫璃點點頭,有些新奇的看著四周的擺設,舊家具保留了一部分,閣樓的書也移下來了一些,同原來相比,是變了一些,溫璃試著向前走,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供桌上新添的牌位,她神情怔愣了一下,又迅速的灰敗黯淡下去。
“對不起,姐姐,那種時候,讓你一個人。”溫璃微聲說。
江倚青走上前,摸她毛茸茸的後腦杓,安撫道:“人生老病死,終歸是有定數的,人又能做些什麽呢,有些離去是無法阻攔的,這跟你沒有任何關系,對不起這句話,你永遠不要說……是該我說的。”
江倚青鋪好了床,換上了櫃子裡的新床單,她扶著溫璃到床上,兩人依偎在一起看著窗外的落雨。
“還疼不疼?”
江倚青撫摸著溫璃手臂上的疤痕。
“不疼。”溫璃搖搖頭,片刻又說:“我好像感覺不到痛。”
江倚青攏著她的肩膀,力度微微收緊了一些,解釋說:“醫生講,你的末梢神經也多少受了些損傷,感知力會下降,這種情況是正常……”
溫璃靜靜聽著,指尖撥弄著江倚青腕上的檀珠:“可我也不會做夢,都說植物人就是在做一場清醒的夢,可我從我受傷,到現在,一次都沒有過,難道也是因為神經受損的緣故?”
江倚青想起自己繁雜的夢境,突然有些緊張,她憂心忡忡的看著溫璃,沒再繼續解釋,而是很輕的吻著溫璃的臉頰和耳朵:“夢是假的,你感受到的我是真的……我感受到的你也是真的。”
溫璃點點頭,坐起來,很輕的吻上了江倚青的唇。
這樣清晰而又柔軟的感覺,帶著輕薄的吐息和濃稠的溫度,仿佛一整個潮悶的春天忽而降臨,江倚青慌亂的心終於安定下去,她點點頭,撫摸著溫璃的側臉,附在她耳邊,就像曾經無數次對說過那般:“我愛你。”
“我也愛你。”
溫璃看著江倚青的眼睛,朦朧又美麗,像是繚繞著霧氣的青山。
“我好希望時間停在這一刻。”江倚青也看著溫璃,她感覺自己的內心充盈豐足起來,沒有哀愁再可以逾越:“就我們兩個,整個世界,就我們兩個,誰也不會來打擾我們,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這樣好不好。”
溫璃沒應,反而思考起來:“可是姐姐,我現在身體不好,未來很長時間都要做複健,很長時間都要待在家裡,你也不能總繞著我轉,你該有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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