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芢注視著荀安為自己包扎的樣子,總覺得相比在現實裡的那一次,這次她的力度更重了一分,裡面夾雜著一些不易察覺的怒意。明明受傷的是自己他人卻會感到生氣,這是杜芢在許多年裡都想不明白的一個問題。
其實真要說答案倒也知道,那就是他們在關心著自己。但當真的把自己代入到他人的那種情境中的時候,卻又完全感受不到相似的感情。
固然,藤壺會讓海龜深受折磨,對鯨魚則不然。在過分漫長的歲月中她早已不會再為這些渺小的思緒而煩心,只是免不了在偶爾被喚起回憶的時候,依然會有絲絲刺撓營繞於心。
“你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我真後悔生了你。”
這話像一個水面上的氣泡,升起,擴大,破開,連毀滅都如往常的每一個氣泡一樣悄無聲息。
最終還是那一聲這幾天來最為熟悉的呼喚把她給拉回現實。
“杜芢,”荀安輕喚她名,“你之前也會為其他的被試者做這些事嗎,幫他們打架……什麽的。”
“如果有需要我就會做。”杜芢倒也沒打算隱瞞,“只是大多數人對我不感興趣,他們更在乎眼前的有趣劇情,不會看向我,自然也不會將這些事知曉。”
“有趣劇情?”
“對啊,你沒發現嗎?”杜芢說道,“我之前也說過的,這裡與現實不同,任何人與人的相處都會伴隨著‘劇情’,雖然最終是好劇情還是壞劇情要看你自己,但總歸會跌宕起伏,不會無疾而終。”
“畢竟,這是一出為你而生的故事啊。”
荀安想起了這些天身邊的人的表現,好像確實,自己身邊是多出了那麽幾個眼熟的家夥的。班裡的紀律委員老要拉著她課後談話,說要幫助她解決欺凌的問題。從來不會招新的運動社團也突然來了招新的想法,還看上了她。就連經常去的那個充滿了自己腦內自動生成的奇怪書籍的學校圖書館,好像也多了那麽一兩個偷偷觀察她的女同學。
只是她當時老想著放學後去跟杜芢壓馬路,壓根沒仔細留意這些小小的不同。現在想想,倒還真是錯過了不少。
“但要走劇情啊,好像挺累的吧……”荀安想象起自己可能會面對的各種事件,“我還是覺得每天跟你這麽晃晃悠悠就挺好了。”
“也對,你確實口味獨特。”杜芢苦笑道。
結果她話音剛落,就能明顯感覺到正在往自己手臂傷口上按壓的棉簽的力度重了幾分,讓她都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嘶”的低吟。
“幫你治療還說我。”荀安在一旁氣鼓鼓說,“他們其他人可都還找不到你呢。”
她雖然假裝生氣,語氣裡卻沒有怒意,反而多了那麽點不易察覺的小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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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十一號秘密基地的時候剛好趕上了放學,於是兩人便去買了雪糕和奶茶,在小區最繁華的廣場上找了兩塊凳子坐下。
這裡正對著菜市場,今天也不知道在搞什麽活動,遠遠能看見有很多女人正擠在門口搶購打折產品。門口被圍堵得水泄不通,還有好幾個下班後穿著高跟鞋來爭搶的女人直接被推在地上,杜芢從那群還在努力著的女人裡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荀安,那是你媽媽嗎?”杜芢問她。
“哦,那是我媽。”
“不用上去幫她?”
“不用不用,她挺享受這個拚搏的過程的,我去了戰鬥力不如她,到時候她還要來救我。”荀安懶洋洋地回答,一轉頭又趁機蹭了一口杜芢的雪糕,“呼……好冰好冰,你看,她這不是擠進去了嗎,哦對了,話說我有跟你講過我媽媽的事嗎?”
“那倒沒有……”杜芢想起了前兩天去荀安家裡時的情形,當時她倆前腳剛在荀安的遊戲機前坐穩,她媽後腳就拎著大包小包進了家門。頭髮一解臉一擦,便從一個職場女性搖身一變成了她最開始見到的那個風風火火的卷發婦女。
她還沒在空調房裡休息上幾分鍾,就又卷起袖子鑽進悶熱的廚房裡忙活起晚飯。期間還冒出頭教訓了幾句荀安整天腦子裡只有遊戲,但那是一種不帶認真的教訓,愛意遠多於怒意。
杜芢一直挺佩服這類擁有充沛生命力的女性,比如她那遙遠的母親,還比如荀安的媽。不過不太一樣的是,荀安家裡還多了個爸。
只不過這位父親在這個夢境裡的存在感相當寡淡,他連五官都不太清晰,也很少說話。雖然比荀安的母親早回家,但一回家就窩進了房間裡刷手機,什麽做飯拖地,什麽家務兒女,均與他無關。也不知道是荀安對他記憶不清,還是他本就如此無情。
那是一個雖稱不上完美但在主流對比下也不至於糟糕的家庭,杜芢想到了最開始新聞上對於荀安的報道:十八歲離家出走,二十歲女扮男裝與女性成家,長達三年,這之前發生的故事恐怕稱不上愉快。
“其實倒也不是個多複雜的事。”荀安看杜芢好奇,便繼續講述起來。
總而言之,就是她在十三歲演講失敗後雖然也想過要改正自己的想法,但在嘗試了四年後卻還是以失敗告終。她甚至還發現了一件對當時的自己而言更為嚴峻的問題:那就是自己喜歡女人。
“你會覺得這事有點怪嗎?”她小心翼翼地打探起身旁人的看法。
“也還好,就像一窩黃金獵犬裡總會有一個顏色比較深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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