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當然知道這是什麽,當下手指一抖,指尖蹭到了顧懷縈的皮膚。
她吸了口冷氣,一抬頭,就看見顧懷縈微微垂眸,一雙眼睛漆黑無底,瞬間便激起了一身戰栗。
但顧懷縈的目光只是在她臉上輕輕滑過,好像掃過某個沒有生命的東西,一張桌子或是一張椅子,對於自己身上的紅痕也全然不在意。
這種甚至足以誅九族的罪名。
女官垂下眼睛,想起皇帝的吩咐,什麽都沒說將顧懷縈的衣領疊好,遮住了所有引人深思的痕跡。
梳妝成,上轎攆。
四個宮人穩穩抬起,紅綢姣紗遮蔽眼簾。
第一處,先往太后宮中去。
一路不可停,意為順。
顧懷縈有些困,半合著眼。
她的身體有某種異樣感,她沒法精準地描述出來,只是忽然覺得,若是今天不是封妃典禮就好了。
如果今日不是封妃典禮,容汀就不用早早離開,她們可以一起裹著被子,透過狹窄的窗和古樹繁盛的枝葉,看那消弭了所有烏雲的,第一束清澈的陽光。
顧懷縈已經看不見那鋪天蓋地的烏鴉了,但她能感覺到,那些烏鴉並沒有消失。
直死之咒的陰影依舊籠罩於皇宮之上,但是沒關系。
平安度過今日後,她會有很多很多的世間,慢慢拔除咒的“眼”。
顧懷縈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嘈雜,隨後聽到女官輕輕的驚呼。
“陛下?您怎麽在這兒,您不是應該已經啟程前往祭天閣了嗎?”
聲音是從身側傳來的,顧懷縈下意識想轉頭去看,但重重的頭冠阻止了她的行為。
她只能聽見,熟悉又不熟悉的聲音輕輕響起。
比起她熟悉的那個聲音稍微壓低了一些,聲線中少了平日裡調侃又溫暖的笑意,多了距離和冷淡。
“朕來看看。”
那女官似乎猶豫了一瞬,又道:“陛下可是想見見天聖女……不,昭妃娘娘?”
那聲音只是道:“朕知道,轎攆不可停。朕陪她走一段。”xzf
顧懷縈坐在轎攆上,忽然又覺得,今日是封妃典禮,也挺好。
中洲皇宮道路平直,不似南陵一般蜿蜒曲折。
她直直地望向前方,余光掠過晃蕩的紅紗,看見轎攆旁緩步走著的,朦朧的人影。
那人影也仿佛蒙在紅紗中,又浸透了日光,顯得幾分溫暖和軟。
阿容。
顧懷縈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隻覺得身上的異樣都被日光照成了暖融融的。
“一會兒見到母親,不必害怕。”轎攆旁的聲音更加溫和了些,也更貼近顧懷縈記憶中的聲音,“母親不會為難你。”
顧懷縈輕輕應了一聲。
一條路走到頭,顧懷縈的轎攆左拐,盡頭是乾寧宮。等待皇帝的轎攆停在右邊,即將離開宮城,前往祭天閣。
皇帝忽然抬起手,很輕地握了一下轎攆上垂下的紅紗,恍然間覺得,自己仿佛要掀起某個蓋頭一般。
紅紗拂過她的掌心,晃蕩一下,隨著微微的風,被顧懷縈握進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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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寧殿充斥著檀香,顧懷縈被女官扶著,慢慢走了進去。
她大約是知道,太后不喜歡自己。
這並沒有什麽奇怪的,沒有人能強求中洲的太后喜歡一個來自南陵的妃子。
乾寧殿中,太后半合著眼睛坐在主座上,懷裡是那隻叫芝麻的白貓。
她保養得宜的面孔上沒什麽表情,只是伸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貓的脊背。貓似乎被抱得不大舒服,整個脊背微微拱著,但很乖巧地一動不動。
一直到顧懷縈走到她面前,按照規矩行禮,太后也沒有抬起眼睛,只是輕輕問了一句:“天聖女,可曾見過吾兒?”
顧懷縈愣了愣,忽然意識到,太后口中的吾兒,並非她朝夕相處的容汀。
而是容汀口中,那位要坑親妹妹卻坑了自己的皇帝。
顧懷縈沒有回答,太后也就冷冷瞥了她一眼,卻什麽都沒再說,擺擺手令女官繼續。
奉茶,納香。
中洲繁複的禮節。
太后面色冷峻地接了顧懷縈的茶,隻吹了一口,並未喝,淡淡道:“既成了中洲妃嬪,便趁早將那些南陵蠻夷的習性改了,面對陛下,也得多加規勸,切忌以什麽陰私手段爭得獨寵……天聖女既是為南陵納降而來,可莫要做出破壞兩國和平之事。”
對於中洲的太后而言,這大概已經算不上什麽難聽話了。
顧懷縈如今已經能聽懂大部分中洲語,只是說得不好。
她沒做什麽反應,太后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又閉上了嘴,手裡一串佛珠子攥得哢啦哢啦響,懷中的白貓從喉嚨底發出一點緊張的聲音。
最終,太后只是擺擺手道:“就這樣吧,哀家沒什麽別的要囑咐了。”
顧懷縈依舊麻木地看著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眼前這人是容汀的母親。
她不懂所謂父母子女,也不知情感糾葛,但想起了容汀口中的那句,“我很愛他們”。
思忖片刻,顧懷縈端莊地行了個禮,喚了一聲:“母……後。”
太后似乎愣住了,但依舊沒給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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