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臣回來時看見外面停著的勞斯萊斯,便猜測是蘇柏冬來了,房門虛掩著,走進門廳看見換掉的皮鞋,果不其然。
裴景臣脫掉外套,把公文包掛到衣架上,正要往客廳裡走,突然聽蘇柏冬怒吼道:“為了一個男人,整天尋死膩活的,你有沒有點出息?!”
裴景臣一怔,頭腦在頃刻間失去對身體的支配,愣在原地,聽力卻比任何時候都敏銳。
蘇柏冬額頭爆出青筋,怒氣衝衝道:“裴景臣不是跟你複合了嗎,你還鬧什麽?當年他拒絕你,你又是絕食又是割腕,現在他天天陪著你,你還有啥不滿意的?你現在的身體不是當初了,經不起你這麽作踐!”
裴景臣渾身一僵,好像有拳頭對著他兩側太陽穴狠狠地砸,腦袋嗡嗡作響,所有的聲音都離他遠了,只剩下“絕食”和“割腕”兩個詞,如雷貫耳,震耳欲聾。
“我還有啥不滿意的。”過了好久,蘇清詞才開口咀嚼這句話,“這話聽起來,還真他媽的高高在上。”
“我又在無理取鬧,又在作妖是不是?”蘇清詞看一眼蘇柏冬,不以為然的一笑而過,“你要這麽想,我也沒有辦法。”
“你!”蘇柏冬氣的臉紅脖子粗。王秘書急忙過來打圓場,說好話,什麽孩子還小不懂事巴拉巴拉,結果好心辦壞事,火上澆油,蘇柏冬更氣了,“還小?都二十四歲了還小!我在他這個年紀兒子都生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點挫折都經不住,屁大點事就想死!”
蘇清詞看向他,蘇柏冬忽然心虛的閉了嘴,然後改口道:“多少磨難都過來了,一個男人就把你打擊的一蹶不振!蘇清詞,你有點出息行嗎?”
蘇清詞一直忍一直忍,他以為自己已經修煉到刀槍不入,再不會被噩夢般的童年所綁架,可看到蘇柏冬,他最終還是忍無可忍:“我現在這樣,是裴景臣的責任嗎?是他打我,虐待我媽,還是他縱容蘇格打我,虐待我媽?”
蘇柏冬語塞。
蘇清詞冷笑道:“剛開始得病,我也不甘心,我也想問憑什麽。但後來我突然就釋然了,甚至有點興奮,這樣挺好,真好。我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六歲那年他也不該將我拉出來,十八歲那年我更不應該從地獄爬回來奔向他所在的人間。”
蘇清詞眼底猙獰,笑意扭曲:“早就該死了。讓惡魔的血脈徹底斷絕,讓蘇格灰飛煙滅!”
“你!”蘇柏冬連退數步,好像遭遇重擊,被王秘書眼疾手快的及時扶住才沒暈倒。
蘇柏冬捂著心臟臉色鐵青大喘氣,王秘書手忙腳亂的攙扶董事長:“少爺,我們先走了。”
蘇柏冬經過門廳時撞到裴景臣,二人相視一眼,蘇柏冬走了,裴景臣邁動僵硬的雙腿,一步一沉的走到客廳。
“清詞。”他叫一聲。
蘇清詞轉頭看他,前一秒對付蘇柏冬時的青面獠牙褪的乾乾淨淨,當眉間的戾氣消散,留下的只有令人心悸的破碎。
“你都聽見了?”蘇清詞問。
“嗯。”裴景臣遲了幾秒,應道。
客廳裡回蕩著水滴聲,大約是廚房水龍頭沒擰嚴實。裴景臣走過去擰好,背對著客廳裡的蘇清詞。
蘇清詞忽然開口:“我不知道你回來了。”
裴景臣的嗓音裡透著難以掩藏的哽咽:“幸好我回來了,否則就……”永遠不會知道。
他是有多蠢?愚蠢遲鈍到什麽程度,才會以為被拒絕的蘇清詞不會受傷?才不會懷疑蘇清詞消失的那三天裡都發生了什麽。
絕食,割腕?不對,應該翻譯成萬念俱灰,痛不欲生。
裴景臣終於知道,為何蘇清詞那麽喜歡那個公園,為何十八歲生日會選在滑梯上吃最簡陋的宴席,為何會覺得氣氛“夠了”,而在那種場合下表白。
蘇清詞是個有儀式感的人,卻在那樣的環境下表白,原來,那裡對於他和他們倆都有特別的含義。盡管滿地枯葉,秋風瑟瑟,滑梯生了鏽掉了漆,卻是他們之間的浪漫之所。
也是對於蘇清詞來說、獨一無二的救贖之地。
那是蘇清詞“重生”的地方。
裴景臣知道,男孩把手遞過來那一刻,也是將自己整個人交給了他。
可他卻在未來給予男孩致命一擊!
“我不是想死。”蘇清詞走到他身旁,一邊洗牛奶杯,一邊說。
裴景臣轉身,猛地從背後抱住蘇清詞。
他當然不想死,他想活啊,他那麽努力的想活著!三天四夜,從地獄爬回人間,他是多麽多麽拚命的想活著!
“小詞。”他聲音顫抖,四分五裂,“對不起。”
蘇清詞閉了閉眼,失笑:“你又不是普度眾生的觀音,你沒義務包容我遷就我,不喜歡所以拒絕,你沒錯。”
蘇清詞扒開裴景臣的雙臂,轉身看著他:“你沒做錯,別放在心上。”
裴景臣沒去爭論對與錯,就算再後悔也已經遲了。其實他的機會有很多,但他因為逃避和別扭,全都錯過了。
他突然想起裴海洋說過的一句話:你別因為自己心裡那點不值一提的別扭,做出讓自己遺憾終身的事,到時吞一噸後悔藥都來不及。
他現在吞兩噸,三噸,十噸也來不及了。世上最悲哀最無奈最絕望的事是什麽?是過去的錯無法彌補,而今後也沒機會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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