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家裡發了幾天霉,蘇清詞帶上油畫箱出門,這是他的魂,哪怕明天病入膏肓,今天也要拿著畫筆,畫畫是存活的意義,是生命的詮釋。
蘇清詞沒有開車,畢竟外出寫生,還是沿途走路腳踏實地,盡管走得很慢。看到有趣的風景,他會用鉛筆速寫,看到有趣的行人,他會駐足旁觀,逐漸忘了時間。
一整天過得很快,很充實,蘇清詞圍觀完路人吵架,起身正要走,突然一陣眩暈。
蘇清詞心慌手亂的扶住路燈,急喘口氣,眼前忽白忽黑。仿佛掉進游泳池裡,四面八方的聲音都隔著水,聽不清。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見確實有人喊自己名字,叫的是“小詞”。
蘇清詞怔怔抬頭,模糊的人臉清晰起來,比他矮一點,體態圓潤,秀發濃密,居然是裴海洋。
“小詞,你怎在這兒呢,臉色怎麽這麽差?”裴海洋伸雙手攙扶他,憂心忡忡。
蘇清詞被他眼底濃濃的關切之意燙到,有些抗拒的避開視線,隻說:“沒事,有點低血糖。”
裴海洋立即從兜裡掏出兩塊巧克力給他:“快點吃。”又小跑著去便利店買了瓶水。
蘇清詞一口水,一口巧克力,在裴海洋的監視下勉強吃完。吃到第二顆的時候不著急咽,含在嘴裡等它慢慢融化,很醇厚,甜中帶苦。
裴海洋看蘇清詞臉色沒有好轉,心慌的很,問他還是去醫院吧,但蘇清詞搖頭拒絕,裴海洋也不好強迫,於是說:“那要不,去叔那裡坐坐吧,反正離得不遠。”
蘇清詞遲疑了會兒,鑽進他停在路邊的麵包車。裴海洋挺不好意思的,說委屈他坐這種還沒他一雙鞋子貴的二手車。
蘇清詞笑笑,說叔您念舊。
這話說到裴海洋心坎裡了,裴景臣那麽有錢,怎麽可能不為老父親張羅買新車,但裴海洋念舊,說這輛二手麵包他開了快三十年,是他人生中第一輛車,就算哪天報廢了也得租個庫安置起來,留作紀念。
蘇清詞性子偏冷,對裴景臣之外的人都話少,一路上全靠裴海洋活躍氣氛,說之所以這麽巧遇上,是因為他剛送完外單,也幸虧遇上了,不然你這孩子暈倒可怎辦。
很嘮叨,但蘇清詞並不討厭。
到了烘焙坊,蘇清詞抬頭看匾額上“笑口常開”四個字,以及最前面的LOGO,以裴景臣為藍本繪製的卡通男孩,青春陽光,可可愛愛。
烘焙坊最不缺的就是燈光,很亮,窗戶是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展示櫃內整齊陳列著各式各樣色彩繽紛的甜品。
裴海洋把門打開,邀請蘇清詞屋裡坐:“沒變樣吧?”
沒變,就連蘇清詞喜歡吃的巧克力泡芙和慕斯蛋糕都放在記憶中的位置。
蘇清詞進店,在品嘗區的沙發卡座上坐下,裴海洋問他想吃啥,別客氣,隨便拿。
蘇清詞愣了愣,這句話就跟他第一次到烘焙坊外,裴海洋說的一模一樣,區別只有幾個用詞——小朋友餓了吧,想吃啥,別害怕,隨便指,叔給你拿。
蘇清詞清楚的記得自己當時邊吃邊哭,而裴海洋邊喂邊哄。
他說自己六歲了,說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說家裡來了位叔叔,是媽媽的朋友,說爸爸打了媽媽。
六歲生日,媽媽打扮的很漂亮,親手做了生日蛋糕等他放學回家。他走出校門,來接的不是司機,而是爸爸,爸爸那麽忙,卻在他生日這天親自來接,抱著他舉高高說兒子生日快樂。
他們回家時,看見別墅的門半開著,一個身穿鮮花店工作服的男人抱著媽媽,媽媽驚慌失措的把他推開。
男人是媽媽的初戀,經營一家花店,媽媽訂花時正好選擇了他的店。媽媽百口莫辯,說真的只是巧合,爸爸不信,說全京城那麽多花店,你怎麽就恰好買了初戀男友的花,還是老板親自配送?說你打扮的這麽光鮮亮麗給誰看?我是不是回來早了,耽誤你跟他的好事了?
鮮花被撕碎,生日蛋糕被摔爛,媽媽被救護車帶走,他像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站在馬路上,一路悠悠蕩蕩,看見櫥窗裡漂亮的奶油蛋糕,終於嚎啕大哭。
溫柔的店老板聞聲出來,問他你是誰家的小孩,別哭別哭,叔叔抱乖乖乖,餓了吧,想吃啥隨便指,叔給你拿。
望著裴海洋端來的巧克力慕斯,蘇清詞說:“謝謝叔。”
裴海洋笑著問最近怎樣,又問冰山熔岩和巧克力蛋撻好不好吃,蘇清詞面露茫然,裴海洋急道:“我上回讓小臣給你帶的啊,怎麽,你沒吃上?”
蘇清詞反應過來,說:“我那會兒……不在家。”
裴海洋也想起裴景臣確實說過這個,再看蘇清詞的面色,隱約感覺有點不對勁:“吵架了?”
蘇清詞勉強擠出一絲笑:“沒有。”
裴海洋:“小臣這人看著好相處,其實脾氣隨他媽,特倔,還要強,有時候他嘴裡說的跟心裡想的不一樣。”裴海洋輕歎口氣,隔著桌子拍拍蘇清詞的肩膀,“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蘇清詞眼眶微熱:“是他一直……包容我。”
他將“忍耐”二字換成了“包容”。
離開烘焙坊時,裴海洋硬塞給蘇清詞一袋麵包,叮囑他按時吃飯,天冷記得添衣,又見他光著手,緊忙回店裡拿一雙手套給他,說你是畫家,手是吃飯的家夥,怎不愛惜著點,都凍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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