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這個案子,當初你在任時就在著手吧?”
他應聲,“僅過了半年就放棄了,推進難度太大。”
泰緬接壤的中南半島狹長地帶,往北是盛產罌粟的金三角地區,往南則是克拉地峽運河。
其中重要海峽港口,被當地勢力掌控。如果能夠拿到通行代理權,運輸貨物量可擴大至六倍,航程至少縮短一千三百公裡,所產生的經濟效益蔚為可觀,同時也為相關政府的管控帶來便利。
利商利民利政,是一個企業百年興旺的不變之本。寧遠集團百周年慶在即,如果真能按預期拿到代理權。對於寧家來說,預期博得無法撼動的地位,連政界都得看其眼色。
“據說這次案子重啟,是你小舅子親自提出來的,承諾給他三個月時間。”
咖啡的熱氣氤氳而上,透明鏡片上結了層霧。陸炡摘下金邊眼鏡,用棉布擦拭著,似笑非笑地說:“三個月後,大會閉幕。黨派換舉,成員重組。你老婆將當選符合呼聲的首位女性大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長姐事業如今日中天,而寧嘉青的出身一直被寧家其他人詬病,所以急哄哄重啟本案也是情有可原。不過……”他重新戴好眼鏡,窄長的手推了下鏡架,鏡片後的眼睛眼尾狹長,“不過這麽短時間內到底能不能成,還有待商榷。”
對於聽到這個消息的聞玨,臉上卻未有太多表情,甚至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沒什麽想問的?”
“有。”聞玨抬眼,掃過他放在吧台上的黑色公文包,包上的檢徽反射出冷酷的光芒,“如若確有此事,我早晚會知道。還需勞煩檢察長耗費將近兩個小時,特意從檢察署過來告訴我?”
他聲音低了些,“說吧,到底是因為什麽事。”
陸炡臉上沒了笑,他盯著聞玨片刻,隨後打開公文包,從裡面取出一份封著pvc塑膜的文件,移到對方面前。
一份英文死亡證明,右上角貼著一張兩寸照片。
死亡日期為四年前的十一月二十四日,名字為David,性別男,死因為由艾滋病(AIDS)引起的細菌感染。
照片中的男人,半長黑發,深眼窩,尖下頜。面色蒼白,眼下呈烏青色,看狀態罹患病痛已久。憔悴萎靡的模樣,掩不住精致優越的混血相貌。
聞玨垂眼,靜靜地看著這種照片。爾後緩緩抬手,指腹輕輕地摩挲著相片裡男人的臉。
“你我都清楚,上面的名字是假的,他的真名是——”
“阿暹。”聞玨的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在湖面。
困在輪椅上的聞玨,這幾年身體瘦削得看不出以前的模樣。以前在美國讀書時,他曾是學校橄欖球俱樂部的主力成員。
“四年前阿暹死在費耶特街的一所公寓裡,被鄰居發現報了警……而他去世的那一天。”
陸炡雙手撐在吧台桌面上逼近他,眼睛泛紅。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十一月二十四日,恰巧是你出車禍的那天。”
“那場差點要了你命的車禍……究竟是不是單純的意外,你告訴我。”
而聞玨的視線,始終在那張照片上。垂著的睫毛,遮著情緒。
他對陸炡的問題置若罔聞,只是問:“阿暹的遺體,葬在了哪裡?”
陸炡一啞,咬肌動了動,“……他無親無故,分文沒有,誰會給他買墓地,火化後骨灰撒在了醫院後的野湖裡。”
聞言,聞玨安靜須臾,輕聲說:“也好,他本該自由。”
重啟中南半島海峽代理權一案,很快在政商兩界傳開。
寧嘉青是私生子這件事,是公開的秘密。能被寧江認回,並不是上演父子情深的狗血戲碼。對於被封建思想蛀蝕的寧家來說,但凡寧甯是長子而不是長姐,寧嘉青都不會姓寧。
然而寧甯足夠爭氣,有望擔任第一任女性大臣,以現在的地位任誰做事都得看她三分臉色。所以外面都在傳寧嘉青是狗急跳牆、投卵擊石,竟然想短短幾個月拿下代理權壓長姐一頭上位。
不管外界口耳相傳,寧嘉青做事從不拖泥帶水,月底前啟程。
走之前,韋京年將餐廳定在海邊,單獨為寧嘉青踐行。
韋京年近一個月都在國外出差談生意,這也是回國後第一次見寧嘉青。
一來,便注意到他脖子裡的項鏈沒有了。自從大學時和寧嘉青認識以來,韋京年未曾看他摘過一次。
他親自給寧嘉青斟滿酒,“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能幫的,盡可能幫你,若有什麽突發狀況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寧嘉青穿著件純黑的襯衫,冷白的皮膚得幾乎病態,眉眼間的陰翳卻很重。舉起酒杯,向下移了幾公分,才碰了下韋京年的杯子。
“和我客氣什麽,你能拿到代理權對我也是好事。”
寧嘉青喝了口紅酒,喉結滾動將酒液送入胃中,酒精舒緩神經,近日一直抻著的那根筋松快不少。
放下酒杯時,聽見韋京年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想問我為什麽突然做此決定?”
寧嘉青低眼看著蕩起漣漪的紅酒液面,告訴他:“曾經有個人對我說,不必執著眼前成績,要懂得取舍。取舍之間選擇‘舍’,比‘取’要重要。”
對他說此話的人是誰,兩人之間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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