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秉信從前小瞧了這個一直冷落的兒子的能耐,如今不滿於他的不受控制,敲了敲拐杖吩附,今晚的賓客很重要,等會宴席開始,你先去敬許叔一杯,酒倒滿。”
雖然榮信近來勢頭不錯,但後勁不足,陳秉信一直想拿下煙草出口貿易這張長期飯票,許繼名是個關鍵人物,陳裕一直搞不定。
陳挽平靜不帶感情地看過去,眼底染上涼意。
許繼名的癖好在海市是出了名的,六十好幾的人,前不久剛進了一方男妾,比他小四十來歲的大學生。
此人陰險油滑,和許多企業的高層都關系不清因此手上資源不少,陳秉信這時候讓陳挽去敬酒是什麽意思不言而喻。
許繼名喜歡陳挽這個類型,陳秉信也存了借機馴化陳挽的心思,在隆重盛大的場合建立自己的威嚴是每一個中老年男人的本能,且陳挽如今插手榮信事務,如不可控,後患無窮。
幾房姨太投來微妙的目光,旁的後生間傳出輕蔑的竊笑,這些天陳挽搶了他們不少風頭,也拿了他們不少東西,但到頭來,還不是個以色侍人的東西。
和他的母親一樣。
陳挽胃裡翻攪,巋然不動,出言譏諷:“原來榮信已經至於此了麽?那您就是讓我典身賣命,怕是也無法起死回生。”
“胡說什麽!”陳秉信低斥,他最不喜人提榮信受創,不肯正面直視自己一手締造起來的基業已是明日黃花江河日下的事實,拐杖重重打在桌角,“不過是敬個酒,普通的人情往來,就與我扯這些不三不四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二姨太圓場:“阿挽,今日是你爸爸的生日,你不要氣他,不過喝個酒,你媽媽年輕時候也陪你許叔喝過的,”她精致的臉上有種海市有錢太太特有的精明與惡毒,話說一半,不清不楚,故意惹人猜想,“那會兒,可不只喝喝酒呢——”
知情的人臉上都露出曖味的笑,陳挽心頭像被大火燃過。
陳挽自認為這些年來心理素質日被磨煉得尚算強韌,但在這一刻仍是像被當眾撕去衣衫般難堪。
這些人毫不遮掩地在公眾場合用輕蔑的語氣惡臭的言語羞辱一個女子。
宋清妙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她的本性並沒有那樣輕浮,只是被人按進染缸裡太久,從掙扎到麻木,逐漸忘記自己原本的模樣也忘記了抵抗,最後被浮華遮了眼,成了權勢漩渦中心的泡沫。
她有她的天真,亦有她的可憐,罪魁禍首,是把她推進深淵的男人。
男人用女人當棋子換取利益,最後女人被笑風塵,何其歹毒和可笑。
陳挽冰冷鎮定的目光掃過去,事到如今,無須再忍辱負重,他不卑不亢,字字句句,震得人頭皮發麻:“太太不必說這種引人遐想的暖味話,那些都並非我母親自願,是你的丈夫誘導、逼迫她去做的,你自己也知道他這些年他逼迫我母親去做交際換了多少東西,不是靠我母親去交際、斡旋、笑臉迎人,他能有今日的身價?二太太,你也不過是他手下的犧牲品,和我母親同是棋子,何必相互為難,他從前賣女人如今賣兒女,二太太,你也要當心,陳寶怡今年也十六了,你可要好好護著她。”
二姨太臉色大變,陳秉信氣得面色漲紅,正要出言訓斥,許繼名端著酒杯走過來。
許繼名身材虛瘦,面色浮腫,說特意來跟陳秉信喝一杯,目光卻好幾次停在陳挽身上。
陳挽氣質如玉,叫人移不開眼,許繼名隻恨陳家從前藏這兒子藏得太好,如今已長出了牙爪已不輕易可得。
陳秉信手上有幾條煙草線要托許繼名以最低的稅率出關,和他碰了杯白的,說:“當初一起從九龍灣出來的夥計裡你就是酒量最好的,一眨眼就這麽多年了,住後榮信也要仰仗老兄弟多多關照。”
許繼名半真半假推了下他那杯酒,沒喝,指指他,皮笑肉懷笑說老陳,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現在有阿挽回來幫你,你這個做爹的還要代勞,怎麽給年輕人鍛煉的機會。
他拿了瓶高度的烈燒酒把那三分之一杯酒全滿上,遞到陳挽面前,笑道:“來,阿挽,你和許叔喝,以後榮信煙草這塊,有許叔護著你,現在外貿不好做,你們年輕人,沒有經驗,得跟對了人才不摔跟頭。”
這話幾分利誘,幾分威脅,陳挽刀槍不入:“不必了,以後煙草這塊就不麻煩許老板,榮信另有打算。”
煙草原料出口算是榮信目前為數不多的盈利板塊,許繼名不再幫忙搭線真是再好不過。
陳秉信一滯,氣得面紅,將拐杖狠狠一敲:“陳挽,你胡說什麽!”他才把股權轉與陳挽,如今心下湧起隱隱不安。
陳挽眼帶憐憫的笑意,心中暢快,越發肆意火上添油:““噢,不僅煙草,物流這頭也是如此。”榮信傾倒在即,還有什麽產業可言。
許繼名反而饒有意味,一雙吊稍眼微眯起來:“老陳,你這四少爺蠻有意思的,你看清灣港那幾船沒過檢的是要回航還是——”
陳挽不等他說完便直接揚聲打斷:“我看連回航都不必,許老板就是要銷毀都無所謂。”
陳秉信正欲張口,忽而,陳挽看到,他和許繼名的臉色不約而同變得有些不對勁,非常明顯。
他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很快,這種微妙的、複雜的、明顯的不對像漣漪一樣從他們的臉上擴散到幾房姨太、旁室子侄直至場內所有人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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