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錯了,陳挽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心徹底沉到了海溝。
結束的時候,他先換了衣服出去,在草坪邊上等其他人。
海市的天氣愛變臉,上一秒日頭金光四射,一朵雲飄過來,又變得陰沉沉。
陳挽看了會兒手機,走到大路邊,跟在一個扛著蛇皮袋的男仔身後,幫忙撿起幾個掉出來的空瓶。
小孩嚇一跳,回過頭來,說謝謝。
他面龐被曬得潮紅,只有一雙眼睛格外黝黑,整個人流著大汗,目光很怯,這一片是不讓人拾荒的,怕衝撞了貴人,他是穿過了公路偷偷摸摸進來的,因為在允許拾荒的路段他根本搶不到。
小孩怕驚動安保,背上蛇皮袋就走。
“等一下。”陳挽打開瓶蓋把紅茶喝完,瓶子遞給他。
少年遲疑著打量他,陳挽又把空瓶子往他的方向遞了遞,小孩兒才露出一點靦腆的笑,很小聲地又說了一次謝謝。
陳挽太清楚他害怕什麽,注視著他,不知道在看向什麽,溫聲說:“沒事,他們不會來這邊。”
小孩有點不好意思,陳挽看了看他滿當當的蛇皮袋,提議:“把瓶子踩扁會不會裝得更多?”
“咩也?”
他不會說普通話,陳挽就同他說粵語,從他的蛇皮袋裡拿出一個示范,踩扁,疊加,捆綁,動作嫻熟,一氣呵成。
小孩看傻了,陳挽說:“一起?”
小孩加入動手的行列,解決蛇皮袋裡剩下的瓶子。
陳挽跟他閑聊:“你一般都在哪裡找?”
小小聲地:“東洋街。”
陳挽將所有瓶子捆成一摞:“那邊不太好找是不是?”
“系。”小孩很沮喪。
“那你往黃大仙公園方向走幾百米,廟街的後巷有個小門洞,你應該能鑽進去,邵公館的保安不會巡邏到那裡。”
小孩看了他一眼,覺得這樣派頭這般氣質的人向自己傳授拾荒經驗非常違和……詭異,不太相信:“你怎麽知道?”
陳挽笑笑:“你自己去一次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哦。”
“上學了嗎?”
“嗯。”
“累嗎,又上學又撿瓶子。”
小孩點頭。
陳挽的褲腳蹭了灰塵,他彎下腰拂乾淨,就這麽蹲在馬路邊上,平視小孩:“你要不試試把它當成額外的尋寶遊戲。”
“尋寶遊戲?我可以尋到什麽?”
陳挽在看他,也不是在看他,輕聲說:“我不知道,這個要你自己去找,每個人尋到的東西都不同。”
小孩有了點興趣,說:“好。”
陳挽幫他扎好蛇皮袋口,動作嫻熟利落,仿佛做過千百次,囑咐:“這些量夠去回收站稱一次了,每次不要攢得太多,也不要等到天黑再去。”
晚上會被壓價,還有老油子等著不勞而獲去偷搶別人的果實。
大門開了,有人走出來,小孩怕挨罵,不舍看了陳挽一眼,匆匆扛著沉甸甸的蛇皮袋走了,回了兩次頭,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什麽。
出來的人是秦兆霆,走到陳挽身邊,問:“是乞討的小鬼嗎?”他解釋道,“已經叫人加巡了,但防不勝防。”
陳挽沒發表評論,轉了個話題。
身後二樓,最裡頭一間更衣室窗前站著趙聲閣,一邊低頭看樓下光景一邊解下護腕。
秦兆霆不知同陳挽說到什麽,笑意盎然,還搭了下肩。
陳挽也是笑著的,對秦兆霆的笑和對撿破爛小孩兒的笑有非常細微的區別。
二樓不至於能看清,但趙聲閣洞察力過於敏銳。
眾人換完衣服陸續出來,說著話一同往停車場走,走到一半,陳挽停了下來,說自己落了東西,回去拿,讓大家先去不用等。
他低著頭往回走,手握得很緊。
不該管的,他都已經下定決心不管了。
天下可憐人那麽多,他陳挽也活得戰戰兢兢,當不了救世主。
但是。
小孩拖著比超負荷的蛇皮袋走得很慢,陳挽很快就追上了人。
小孩兒滿臉防備地回過頭,陳挽笑了笑,說:“系我啊。”
對方眼睛亮了一瞬,陳挽瞄了眼他磨到出血的腳趾,說:“家裡有電話嗎?或者,平時怎麽可以聯系到你?”
小孩兒搖搖頭,說了個黃大仙公園附近的地址,是他的一個小據點,沒人知道。
陳挽沒多說什麽,只是點點頭,說好:“腳回去包扎一下,我們下次見。”
小孩兒一直看著他的背影,夕陽為年輕的男人鍍了一層溫柔聖潔的金邊,他像神一樣從天而降,又漸漸走遠消失。
陳挽到的時候只剩下東道主身邊的位置了。
一群公子哥平日吃多了山珍,秦兆霆今日特意準備了一些地道的家常粵菜換換口味。
就連飯後甜點都是鑼昌灣街邊小販才賣的缽仔糕。
許多種口味,紅豆、椰子、鳳梨。
這些人吃缽仔糕也就吃個情懷,畢竟是童年時代風靡海市的零口。
大魚大肉前,清爽的甜點竟意外受歡迎,盤子裡剩最後一個的時候,趙聲閣和秦兆霆同時舉起了筷子。
場面瞬時幾分微妙。
譚又明歪在沈宗年邊上,一雙看好戲的眼睛都快發光了。
這也不是再上一盤的事,就是這麽個當下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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