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記憶仍舊活潑,像跳跳糖一樣刺激著表達欲。他十指翻飛,飛快地在文檔裡敲出了大綱。故事很老套,男一男二為了爭奪女主,在籃球場上一對一PK,最後男一帥氣地贏得了勝利和女主的芳心。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筆下能流淌出如此歡欣熱烈的文字,洋溢的愛意就像搖晃過的橘子汽水,嘩啦啦地噴湧出來。效率遠比想象中的高,四千多字的劇本,在中午吃飯前就完成了初稿。
“寫完了?”裴渡聽他噠噠敲鍵盤的聲音慢了下來,便投來了感興趣的目光,“讓我看看。”
聞秋有點不好意思——雖說他寫的每個劇本裴渡都看過,但這個是不一樣的,人物的原型太明顯了,投射在角色身上的愛意也太明顯了。
不給他拒絕的機會,裴渡就直接走了過來,挨著他坐下,自顧自地欣賞起來。這不是一個能容納兩人的沙發,聞秋縮在角落,半邊身體都和他緊密挨著,不一會兒就不自在地站起來,“我去下洗手間。”
“嗯。”裴渡饒有興味地盯著屏幕,沒有抬頭。
快步走進洗手間,聞秋才發現鏡子裡的自己臉有些紅,興許是最近戀愛劇看多了寫多了,他覺得自己腦子也有點不大正常,好像總會產生某種不切實際的衝動,腦海裡滿是輕盈到要讓人飄起來的幻覺。
他打開冷水,洗了一把臉,試圖洗掉那些粉紅泡泡。然而在嘩嘩的水聲中,他安排給女主的那封情書又清晰地響了起來:
“我愛你,愛你汗水滴落的發梢和盛滿笑容的酒窩,愛你的每一次閃閃發光的勝利。好想一直這樣默默地看著你,就像過去的七百多個日夜;也好想大聲地告白,衝到球場上在所有人面前親吻你翹起的唇角……”
水珠沿著額發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冷卻了發昏的頭腦。如同唱對角戲一般,腦海裡緊接著響起了何羽的聲音,帶著點憂心和無奈。他說裴渡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他說不想看自己受傷。
眼前明明白白是兩條路,代表著兩個同樣固執的ALPHA,選擇了一條就不能再回頭。糾結的過程如此煎熬,聞秋忽然產生了一種衝動,他想要不要現在就衝回書房,直接和裴渡告白,如果成功了,那他們就順理成章地在一起;如果告白失敗,那自己就乾脆利落地切斷聯系,跟何羽走。
幻想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結局,聞秋默默地走了回去,走到裴渡跟前時,心裡所有激蕩的勇氣都消失了。
他發現……自己好像有點沒法承受失敗的代價。
他寧可維持現狀,沒心沒肺地曖昧撒嬌,不承擔責任地糾纏胡鬧,以一個隨時預備跑的姿勢,見勢不妙就立刻脫逃。
聞秋靜靜地站著,等待著裴渡看完,發表指導意見。裴渡滑動著滾輪,很快瀏覽完全篇。他閑散地靠在小沙發上,誇獎道:“寫得很不錯,很有感染力。”
他談正事的時候,態度不會這樣慵懶,也許他壓根沒注意到什麽原型什麽告白的問題,或者注意到了也沒有上心。聞秋忽然松了口氣,不再像小學生挨訓一樣站著不動,挨著坐到了他身邊。
這時,裴渡忽然問道:“你和燕晟談過戀愛?”
“啊?”
“這裡,”裴渡滑動鼠標,把一段文字標注高亮,“寫到女主和男二之前談過一段……”
“這是藝術加工啦,”聞秋扶額,“雖然我是從昨天的比賽裡得到了靈感,但創作不等於現實,你沒看後面女主都和男主告白了嗎?”
“哦,是這樣啊……”裴渡那種故作恍然大悟的語氣聽得人很火大,他又翻到了女主告白的那一段,慢悠悠地讀了一遍,“這段告白還挺感人的,這裡也進行了藝術加工嗎?”
明明是開玩笑的語氣,卻如同重錘敲打在聞秋的心上。他猛地轉過頭去,撞上了裴渡漆黑的眼眸,裡面沒有窺探,但也沒有多少認真。
好像被人從裡到外看透了,聞秋心裡泛起一種難堪。然而他是這樣一種人,越是心情愉快就越是會頭腦發飄做出傻事,比如在寫這篇劇本的時候;然而越是在重壓之下,他又能立刻變得堅決和清醒,比如現在。
他緩緩眨了下眼睛,臉上的熱度退去了,狂跳的心也被按下。他帶著和裴渡一樣平靜的笑意說道:“先告白的雖然是女主,但她其實是很謹慎害羞的性格,她先確定了男主非常非常愛自己,才把愛意說出了口。如果她覺得男主不愛她,或許會永遠把愛意藏在心裡吧。”
說話時,聞秋深深地望著他,只要裴渡給他一點點具有確定性的暗示,他就能在心裡生出無限的勇氣。
然而裴渡的眼睛裡什麽都沒有,聞秋才發現那樣廣袤的黑暗同時也是一片虛無。
裴渡真的……喜歡自己嗎?聞秋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他在腦海中反覆搜尋細節,反覆確認,他覺得應該是有點喜歡的,不管多與少。然而裴渡會如何處理這種“喜歡”呢?
他也許什麽都不會做。
因為即使什麽都不做,自己還是會繞著他轉,努力討他歡心,在任何時候張開懷抱或是張開腿。是自己需要他,迷戀他,依附著他去養活一個孩子。如果出現像燕晟那樣的威脅,隨手鏟除掉就好;如果有一天厭倦膩煩了,也能毫無負擔地丟棄。
這就是對裴渡來說最好最舒適的關系。換他在裴渡的位置上,他也什麽都不會做的,或許還能好整以暇地觀賞對方愛而不得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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