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膝蓋艱難地頂開門,聞秋一點一點蹭進了房間,眉飛色舞道:“嘗嘗我的拿手菜——”
他忽然閉了嘴,因為發現裴渡耳朵上戴著耳機,正在打電話。他一隻手向自己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另一隻手握著飯店的小碗,隨意地蕩著裡面的熱水。
“今天就不來了,有重要的飯局……你說有什麽比你重要?”對面顯然是損友之一,裴渡的神情很放松,“答案是‘世間萬物’……好了別吵。知道你花大價錢了,晚點過來……”
穿著昂貴風衣的男人坐在笨重的木椅上,那隻七位數的手表就擱在大紅的桌布上,桌布上有一個被煙頭燙出的洞。家具都是那種仿歐式的廉價的金碧輝煌,牆上掛著不倫不類的聖母畫像,這其實是為了遮住後面擦不掉的霉斑……這所有的一切,都被頭頂蒙塵的歐式大吊燈照得堂堂發亮。
在等候裴渡講完電話的一分鍾裡,聞秋就那麽靜靜地站著、看著。人和飯店都是他熟悉的,然而此刻他卻在對比中發現了許多過去不曾發現的細節。他的頭腦迅速冷了下來——不僅僅是得到了冷卻,簡直是跌入了一種蒼涼。
好像是被一道閃電從夢中驚醒,聞秋簡直不知道自己現在正在做什麽。從一開始就像個夢一樣,他用心地打扮了自己,和裴渡看了電影,在咖啡館聊了劇本,然後精心地為他做了一桌飯。他甚至想在告別的時候說,今天非常開心,謝謝你來陪我,不用給我轉錢,今天算我請客。
就好像他在竭盡全力地討裴渡歡心一樣……不是為了錢,只是單純地求一份喜歡。
聞秋被這個認知驚得渾身戰栗,把碗放在桌上,轉身逃也似地離開了房間。
等他稍稍冷靜下來,端著最後一盤菜走進房間,裴渡剛結束電話,同時將蕩滌小碗的熱水倒進了不用的茶杯裡。
聞秋下意識擦了擦手上沾到的油汙,看到裴渡的驚喜之情溢於眉梢,聽到了他許許多多的讚美。那些都是他想要的,可是他隻擠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
裴渡很快發現他不在狀態,以為他是為那通電話生氣,便解釋道:“別在意,是朋友的電話,他們隔三差五就會打過來叫我去做一些沒營養的事。”
他又說:“雖然我的朋友很多,但從來沒有人那麽用心地招待過我。這麽好的菜,我都舍不得吃了,謝謝你送給我那麽好的禮物。”
聞秋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一頓晚飯也吃得沒滋沒味。
“累了?”飯後,裴渡關切地問,“看你胃口不是太好。”
“嗯,有點……”聞秋說著,隔壁包廂喝醉酒的吵鬧聲透過薄薄的牆壁傳過來,他看到裴渡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錢所劃分的是距離與邊界,在過去,裴大少爺的世界裡不會出現這種粗鄙吵鬧的聲音。
聞秋忽地站起來:“我去叫服務生,讓隔壁安靜點。”
裴渡看著他出門的背影,輕輕地擱下了筷子,然後看了眼手表。聞秋不在的時候,他一口食物都沒有吃。
飯後,他倆都喝了點酒,沒法開車。裴渡給薑助理打了電話,“畢竟辛苦了一天,我叫助理來送你回去,好好休息。”
“好。”
“今天一頓飯吃得真的很開心,”裴渡忽然靠得很近,在他的頭髮上親了親,“謝謝你。”
聞秋下意識想要避開,不是逃避他的親密接觸,而是他知道自己身上還帶著廚房的油煙氣。然而他忍住了沒有動,就感到兩人的肩膀挨在一起,有溫熱的氣息落在了自己的發梢上。
聞秋的心鼓噪地跳動起來,好像一顆滾動的石子,始終落不到合適的位置裡去。
很快薑助理打車過來,裴渡把車鑰匙丟給她,“送小聞回家,路上小心點。”
“你怎麽辦?”薑助理問。
“Robin已經在那裡等我了。”裴渡朝街邊瞥了一眼,那邊的一輛紅跑車立刻不耐煩地按了下喇叭,顯然是等急了。
“知道了。”薑助理公事公辦地為聞秋拉開車門,“請吧。”
聞秋坐進了車裡,就看到裴渡微微彎腰隔著車窗向自己道別。那張清俊的臉映著城市夜晚的霓虹,如夢一般捉摸不定。
“再見,謝謝你陪我。”聞秋朝他揮了揮手。
裴渡似乎想要回應什麽,結果薑助理一腳油門,車就大喇喇地飛馳了出去。
領導講話我飆車,聞秋在心裡對她比了個拇指。
“你住哪裡?”薑靜瀾打開車載導航。
“把我送到城北路的公交站就可以了,謝謝。”
薑靜瀾沒說什麽,在導航裡輸入了地址,然後便問:“今天是你請客?”
她大概是看到了那家菜館,想也知道不可能是裴渡會選的地方……聞秋抿了抿唇,“這是我打工的地方,所以允許我用後廚,今天這桌菜是我做的。”
“哦,”薑靜瀾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那你知道裴總對貝類過敏吧?另外他不吃動物內髒,一般也不會選擇過分油膩和辛辣的食物,很討厭青椒和芹菜……”
聞秋窘了一下,除了過敏那一條,其他自己居然一無所知,回頭想想這頓晚飯,簡直踩了裴渡不少的雷區。然而剛才他完全沒有表現出不滿,吃菜的樣子仿佛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謝謝你告訴我,我之後會注意的,”聞秋抱著包坐在後座上,身上還披著裴渡的外套,“裴渡之前沒和我提過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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