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最多只能開一半,聞秋先把臃腫的外套脫了,扔到了外面的花圃上。然後咬了咬牙就往外擠,或許是因為緊張的緣故,肚子也開始發緊,孩子開始鬧騰起來。
“乖乖,乖乖,”聞秋在窗台上坐穩了,輕輕地撫摸著肚子,“別害怕寶貝,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很快就要自由了。”
低下頭,他從未發現二樓的高度如此叫人膽寒,好在有兩個空調外機可以作為過渡點,每一次跳躍的落差不會超過半米。
花圃外不遠就是馬路,他隨時可能會被人看到,所以動作一定要快。
聞秋深吸一口氣,瞅準了地方,就往下跳去。他位置找得很準,穩穩落在了空調外機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聞秋嚇了一大跳,他沒想到聲音會這麽大,快把他的心都震出嗓子眼。
屋裡的人肯定都聽到了,噠噠的腳步聲逐漸靠近,一個女人喊道:“外面什麽情況?!”
第6章 追查
顧不了那麽多了,聞秋心一橫就往下跳,這一回結結實實地撲在了花圃裡的女貞樹上,手被枝杈劃出了很多細小的口子。他七暈八素地站起來,才發現腳踝也扭了,小腹因為緊張一陣痙攣。
“誰?!”美容院的員工推開窗戶,目光立刻鎖定了他。
聞秋嚇得一激靈,剛想跑又硬生生地忍住了——本來看起來就夠鬼鬼祟祟的了,這一跑,店裡的人肯定要追出來。
不幸中的萬幸,這個員工很面生,之前沒有見過自己。聞秋強忍著痛站直了,用比她更中氣十足的聲音吼回去:“你們店的雜物怎麽放的?害我平白無故被絆了一跤!要是我的小孩出了什麽事,你等著,我跟你們沒完!”
那員工看他一直捂著肚子,頓時有些心慌:“您沒事吧?”
“你看我像沒事的樣子嗎?!”
“這……我去和經理說一聲,您稍等。”
“快點!我趕時間!”
員工剛把頭縮回窗裡,聞秋就一瘸一拐地朝大馬路跑去,跑出五分鍾,才找到一輛開過來的出租車,他連忙揮手,“停車!”
坐上車,他已經喘得連話都說不連貫了,“去、去汽車站,快……”
他花了30多塊錢打的去了汽車站,然後坐上了一輛在車站附近徘徊的黑車,又花了60多塊錢坐到隔壁城市。這種黑車環境又差又有風險,唯一的好處就是不檢查身份證件,也極難追蹤。
聞秋和一堆看起來就不太正經的人一起擠在麵包車上,眼睛一路睜得溜圓,留神著任何風吹草動。
他的外衣破破爛爛的,臉上手上也沾著花圃裡蹭到的泥,倒是畫風和諧。一路有驚無險地抵達了隔壁城市,此刻太陽已經西沉,聞秋猜想自己逃跑的事情應該已經暴露了,崔經理會有多麽抓狂呢?劉大廚有沒有發現那個金鐲子?自己那個便宜老公,在得知消息後,又會是什麽心情呢?
車停穩了,他滿腹心事地想站起來,忽然眼前一黑,緩了好幾口氣暈眩感才過去。
心還在砰砰亂跳,渾身都是冷汗,嘴裡渴得快要冒煙。他這半天高度緊張,又什麽都沒吃,早就餓壞了。肚子咕嚕嚕地叫了一聲,小孩踢了下肚皮表達抗議。
附近就是一條商業街,小吃攤上冒著熱騰騰的香氣,剛下班的人熙熙攘攘,炒粉師傅賣力地顛著鐵鍋,小情侶分著喝一杯奶茶,孩子纏著媽媽要買氣球……
走在這芸芸眾生的煙火之中,聞秋忽然感到活過來了,好像生命的熱流注入了四肢百骸,每一個僵死已久的關節都開始發癢。
他買了烤腸和肉蛋餅,買了豆漿和烤土豆,找了張塑料椅子坐著吃。香氣撲鼻的食物填滿了肚腹,驅散了滿身的寒意。
一陣叮鈴鈴的車鈴伴著孩子的笑聲像風一樣掠過,聞秋無意間抬起頭,忽然看到城市那高聳嶙峋的天際線後,一輪赤紅的太陽正在下落,向人間射出萬丈光芒。
晚霞燒滿了天際,歸巢的飛鳥留下了一串黑色的剪影,洶湧不息的車流,形形色色的人群,夕陽慷慨地照耀著一切,即使是渺小的自己,也蒙受了它溫柔的照拂。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熱燙的淚滴大顆大顆滾落,掉進了豆漿裡。聞秋一邊哭著一邊往嘴裡塞東西,喉嚨因為哽咽而顫抖著。我自由了,他想,熬過了兩年多暗無天日的黑夜,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太陽。
吃完了,他感覺渾身充滿了力氣,便擦乾眼淚緩緩站了起來,繼續一瘸一拐地向前走。淚水不會幫他解決任何問題,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接下來的一個月,他輾轉了多個城市,分批賣掉了他的金首飾,換到了大概5萬多塊錢。他也補辦了身份證,時隔近三年終於再拿到屬於自己的身份證,聞秋都有點恍惚。
那張照片把他拍得不太好,一點笑意都沒有,睜大眼睛盯著屏幕,好像很不服氣的樣子。而根據出生年月算,他今年是20歲,只能算是剛剛成人。
他對於養育一個孩子沒什麽概念,可是他又迫切地感到需要這樣一個存在。他是父親也是母親,獨自孕育了這樣一個小生命,這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團肉,他天然地愛著自己,自己也天然地愛著他。
這個孩子是死亡的對立面,一萬次地將自己從自殺的深淵裡撈出來。他給了自己逃跑的勇氣,給了自己活下去的目標,光是想到他如此需要著自己,聞秋就有了好好活著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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