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理解,你們都是非常尖銳的人,愛情中缺乏的距離感會讓你們傷害彼此。”吳醫生的手在口袋裡探了探,謹慎地問,“那麽——另一部分原因呢?”
可聞秋不說話了,只是望著沉浮的茶葉出神。
吳醫生了解他,這是一個心防很重的患者,很多話只要他決定悶在肚子裡,沒有人能從他嘴裡挖出來。
不過今天,吳醫生決定努力一下,她微笑道:“放輕松,這不是一次心理治療。我想今天之後,我們的醫患關系就會結束了,也許以後都不會再見面。你不妨把我當成一隻漂流瓶,把秘密裝進來,然後讓大海帶走它。”
“漂流瓶嗎?”聞秋為這個新奇又妥帖的比喻笑了一下,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會打給吳醫生的原因,太多話裝在心裡,他或許需要的正是這樣一隻永遠不會被啟封的秘密瓶子。
“另一部分原因,或者說最根本的原因,是我自己,”他終於開了口,聲音有些遲疑,“因為我……太自卑了。”
吳醫生的手顫了顫,在口袋裡握緊了,“自卑?”
“是啊,自卑……我什麽都不如他,沒有他有錢,沒有他的身份地位,沒有他聰明、成熟、見多識廣,沒有他那麽多朋友,甚至沒什麽興趣愛好,整天很無趣地就是學習和工作……”聞秋低著頭,握緊了杯子,這是藏在他最心底的話,是最不堪的他,光是這樣訴說出來就讓他感到痛苦和難堪。
吳醫生張了張口,職業素養讓她迫切地想要打斷患者自怨自艾的思路,然而另一個不可言說的原因讓她保持了沉默。
於是聞秋繼續說下去:“我不敢告訴他這些,因為他肯定會說他不在意,讓我別多想。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多想,每時每刻都在想——我花他的錢,住他的房子,穿戴他給我選的奢侈品,每次遇到危險和麻煩就等著他來救我,那些人表面對我恭敬背地裡對我議論紛紛因為都知道我離了他什麽都不是……”
聞秋的聲音逐漸有些哽咽,可是自虐一般仍舊要說:“我喜歡他,特別特別喜歡……到了迷戀和崇拜的地步。他的每一句話都會讓我想很久,因為他的一個表情我就會很開心或是很難過,聞到他的信息素就變成一個白癡……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是他養的一條狗,就算他不來有意地操控我,我自己也會忍不住套上項圈把繩子遞到他手裡……”
“聞秋,”吳醫生忍不住想要製止他,“好了,夠了,你先停下……”
可是聞秋立刻打斷了她,“啊,對了,你不知道最近我們吵架了,我也想好好地硬氣一回,但是也做不到,總是情緒失控,總是哭個不停,藥物依賴也越來越重……可是他情緒很穩定,好像無論我做什麽他都能冷靜地應對,就好像從頭到尾都是我在無理取鬧一樣……”
聞秋斷斷續續說了很多很多,最後用手揉了揉臉頰,長長地舒了口氣:“就是這樣,如果再呆在他身邊,要麽我就徹底拋棄自尊心,要麽我真的會瘋掉。所以我只能逃跑,跑到一個看不到他的地方去,我就又能呼吸了……”
吳醫生靜靜地聽著,仿佛也沉浸在強烈的情緒中,眼眶也跟著紅了。作為一隻“漂流瓶”,她知道自己是不該發表任何意見的,事實上聞秋也不需要,他把自己剖析得太透徹了,所以才會如此痛苦。
“謝謝您,說出來後真的感覺好多了。”最後,聞秋懇切地望向她,淺碧的眼瞳裡蒙著一層水色,是被月光照亮的寧靜湖水,“請您不要告訴任何人,出門就忘掉吧。”
“……好,我知道。”吳醫生艱難地點了點頭,“你多保重。”
又說了許多離別與不舍的話,聞秋起身送她離開,吳醫生都努力維持著鎮定。
門在背後沉沉地合上了,她才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手顫顫巍巍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支正在錄音的錄音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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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該解釋的解釋,該安撫的安撫,該搪塞的搪塞,等收拾完安雲起的爛攤子已經到了深夜。當然,他只能解決眼前的混亂,準新娘以及王家的怒火,安家內部的不滿,輿論和聲譽上的影響,就需要安雲起自己去面對了。
這件事的確在他心中引起了強烈的震動,過去他只會嘲笑安雲起的愚蠢和衝動,換作是自己,是絕不可能在訂婚宴上做出毅然離開這種事的;但是現在,他卻在安雲起身上看到了自己所缺乏的決心和果敢——不管後果如何,安雲起現在肯定已經追到了李天暢家裡,抱著人家撒潑打滾無理取鬧,想盡一切辦法要把人追回來。
一種衝動在胸膛裡燃燒,裴渡猛地站起來,拿起車鑰匙出了門。從來沒有這樣不計後果地行事過,直到驅車到了聞秋家樓下,他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不,的確有一件事……裴渡摸著口袋裡那瓶冰涼冷硬的東西,不知道該怎樣開□□給他。
忽然,他看到一個矮矮胖胖的身影從聞秋家的樓下走出,便按了下車喇叭。那個人注意到了他,立刻走了過來,有些驚訝又有些惶恐地問道:“裴總,您怎麽在這裡?”
裴渡倚著車門,“沒什麽,就過來看看。”
吳醫生沒吭聲,心想你大半夜把車停在這兒,跟個男鬼似的幽怨地潛伏在樓下,不知道是想嚇死誰。
裴渡又問:“現在不是你的看診時間吧?為什麽半夜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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