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醉半醒中, 他聽見有人推開了房門,在短暫地停頓之後, 徑直朝自己的方向走了過來。
起初他以為進來的應該是這裡的服務員,直到對方開口說話, 那帶著嘲諷意味的聲音幾乎立刻將他的意識強硬地從半空又拉回到了現在這具笨拙的軀體裡。
蘇淮掙扎著睜開眼, 看著在刺目的燈光下, 站在面前的男人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眼前的場景恍惚中竟與早上那個做到一半的夢所重合。
只是夢中少年的面容隨著年月的變遷變得更加成熟了,瞧著似乎跟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包間裡的暖氣因為許久不曾換氣,濃度變得過高,一滴汗珠順著額頭滴進了蘇淮的眼睛,將對方的五官扭曲成一個奇怪而模糊的剪影。
整個世界在蘇淮的眼裡變得光怪陸離。
他看著男人,像是怕戳破一個臆想中的人物, 好半晌, 疑惑地輕聲開口:“……你哪位?”
*
路與北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這麽多年商場浮沉, 他以為自己受過的磋磨已經夠多,心也早已在時間的淬煉下變得冷硬如鐵, 但是他沒想到,戳破他這層盔甲的手段竟然如此簡單。
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甚至不用加任何語氣, 就堵得讓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忘了他?這才多長時間?三千一百八十五天, 五百四十五周, 十年零五個月零十天,一個人生命不到八分之一的長度,就這麽短的時間,他就把他給忘了??!
不是,憑什麽?憑什麽啊?
他不是暗戀……至少曾經暗戀過他嗎??!!!
路與北看著蘇淮迷茫的神情,有那麽一瞬間,已經超出心臟負荷的委屈和狼狽讓他簡直想要就這麽直接將對方掐死,然後再自己一起去殉葬,一了百了。
只是思想控制不了四肢。
他伸出的手像是自己開了靈智,明明計劃中是衝著脖子去,可最後落到身上卻拐了個彎,只是將已經醉的有些起不來身的蘇淮扶了起來,甚至還順便在旁邊小茶幾上上拿了個茶壺給他倒了杯大麥茶。
“醒醒酒。”路與北用自己最冷漠的聲音惜字如金地說著,“我不和醉鬼說話。”
蘇淮似乎沒想到這次的夢和早上的不一樣,不但能碰到人了,居然還有進一步的互動。
他一怔,下意識想接過對方手裡的水杯。
只是自己整個胳膊這會兒都綿軟無力,準備觸碰杯子的時候不小心失了準頭,手一歪,竟然往下一墜,直直地握住了對方伸來的那隻手。
應該是畢業之後很久都沒打過球了,男人的手掌和指腹上來自於少年時期的繭子已經變薄了不少。少了些粗糲的觸感,但掌心的溫度倒還依舊溫暖炙熱。
蜜色的皮膚看上去健康而活力,骨節線條流暢,散發著蓬勃的生命力,和蘇淮冷白色的皮膚交錯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蘇淮視線垂下來,下意識地輕輕握了握,將這隻手和記憶中的也做了一番對比。
但這一番無心之舉在路與北那裡卻不啻於投下了顆原子彈,讓本就不算平靜的心底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感受到手背上微熱細膩的觸感,他心裡猛地一跳:“你幹什麽?!”
交握的手下意識地松開,滿杯的茶水也灑落,倒了蘇淮滿身。
好在這水已經放了有好一會兒,隻留下了一點余溫,不足以燙傷別人,但用來醒酒倒是剛好。
蘇淮沒來得及躲避,他靜坐在原地呆了兩秒,隨即抬手擦了下臉上濺上的茶水,在暖黃色的燈光裡掀起眼皮重新看向來人略有些驚慌擔憂的眼神。
夢境融入現實,蘇淮倏然清醒了過來:“不好意思,剛剛醉了,突然之間沒有認出來。”
輕輕呼出一口濁氣,他淡淡地朝對面的路與北笑了一下。
“原來是你啊。”
微微潮濕的眼睫讓他看起來多了一絲脆弱感,可路與北知道這些都不過是假象罷了。他比誰都更加清楚,眼前的人是個多麽堅強,甚至堅強到近乎於冷血的薄情人。
他看著蘇淮眼神漸漸清明,紅潤的嘴唇緩緩浮起一抹的笑意:標準的,完美的,禮貌的,無可指摘的……敷衍的。
“好久不見。與北,最近你過得好嗎?”
路與北驀地咬緊了牙根。
在過去這將近四千個日夜裡,他也曾幻想過和蘇淮的再次重逢。
從最初幻想著這是個誤會,到後來幻想著蘇淮會和他道歉,但是無論哪一種,至少不應該是現在這樣,若無其事地說著“好久不見”,仿佛他們中間的十年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路與北覺蘇淮真的很厲害。
過去那麽久,他一直想裝作不在意,裝的久了,漸漸也就變成了真的。最近兩年,他已經很少會想到蘇淮了,也不會再夢見他,他以為他贏了,但是現在他才知道,那一切不過只是“他以為”而已,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
明明當初被耍的是他,但是時隔十年,看見一個模糊的照片就輾轉反側難以抑製地直接橫跨幾個省市,轉了兩趟高鐵花了六個多小時輾轉到了這裡的,也是他。
他是個傻逼。
為什麽他就不能像蘇淮這樣從容不迫呢?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蘇淮真的喜歡過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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