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喻年,發現喻年也在看他。
喻年咬著嘴唇,眼睛還是通紅的,眼淚無聲地落下來,卻又像是怕驚擾他,死死地壓抑住自己。
祈妄不禁有些無奈。
他就知道喻年會這樣,對於他來說,這都是陳年舊事。
但是對於喻年,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變作刀刃割在喻年的身上。
可他必須將自己的一切攤開在喻年眼前。
他就是生長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成長在不健全暴力的家庭裡,曾經流浪街頭,曾經劣跡斑斑。
這都是他。
他就是由這些荒謬的部分組成,漂泊許久,才變成了喻年眼前的祈妄。
他的手躍過扶手箱,摸了摸喻年的腦袋。
“我就是這樣長大的,年年。”他說,“我曾經很怕讓你知道這一切,我怕讓你看見我難堪的一面。”
少年人總有脆弱的自尊心。
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唯獨不想在喻年眼中看見對他的可憐。
可是時過境遷,他也長大了,從踽踽獨行的年輕人變得成熟從容。
“我之前每一次回來都很厭惡痛苦,我恨這個地方,恨它的天氣,恨它的閉塞,可是這一次你陪著我回來,我的心情卻比任何一次都平靜。”
“都過去了,年年。”
.
這天晚上,祈妄開車帶喻年在鎮上繞了一圈,他帶喻年路過了當年鎮上的小學,初中,也帶喻年看了他曾經躲過李偉成的小屋,那裡本來是個音像店。
最後回到賓館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
兩個人洗了澡,也沒有分開睡在兩張單人床上,而是擠在了一起,頭挨著頭,腿挨著腿。
喻年非要這樣睡。
他始終有點懨懨的,祈妄的過去給他的衝擊太大了,他睜著眼睛,眼皮都是紅腫的,一直看著祈妄,毫無睡意。
祈妄被他看得有些啞然失笑,“怎麽了,一直盯著我?”
喻年枕在祈妄的懷裡,摟著祈妄的腰,臉也埋進了祈妄的懷裡。
自從今夜回來以後,他心口一直鈍鈍地痛著。
他對於祈妄的過去不是沒有心理準備,八年前祈妄為了拒絕他的告白,已經向他坦誠了一部分。
可他沒想到居然還能更糟。
他簡直難以想象,當年的祈妄是怎樣一步一步從這座山裡走出來。
他的手指隔著祈妄的衣服摸著他的手臂。
他太熟悉祈妄了,不用細看也能回憶起每一道傷疤,那都是生活曾經給予祈妄的折磨。
他想到這裡,喉嚨就一陣陣發苦。
祈妄說從前的苦難因為為了遇見他,都可以一筆勾銷。
可他卻忍不住想,如果抹去他們的相遇可以換得祈妄一生順遂,他說不好也會去做這一筆交易的。
“要是我早點遇見你就好了,”他輕聲說道,分明知道只是天真的幻想,可他靠著祈妄的胸膛,眼淚浸濕了祈妄的衣服,“要是我能帶你回家就好了,我會對你好的,我可以跟你一起長大……”
他喉嚨哽咽,因為太痛了而無法說下去。
祈妄輕輕拍著他的背。
兩個人許久都沒有說話,又過了一會兒,才傳來喻年悶悶的聲音。
“我沒有辦法改變過去,但以後的每一天,我都會愛著你的,不讓你再受任何委屈。”
他還是像小孩子在許下誓言,質樸又稚氣。
可祈妄知道他是認真的,比世界上任何甜言蜜語都讓人心動,也比所有安慰都要擲地有聲。
祈妄睫毛顫了顫,很輕聲地說道,“好。”
第82章 童話(正文完)
五達山鎮確實沒什麽好停留的,第二天在鎮上又轉悠了一圈,祈妄就帶著喻年離開了。
車開出五達山鎮的時候,喻年回頭看了一眼。
這座小鎮還是一樣的沉悶,蒼白,像一個定格在原地的符號,再也掀不起波瀾。
回到A市後沒有多久,宋雲椿從國外飛了回來,“朝十”的其他人也陸陸續續趕了過來,大家又回到C市,共赴一場遲來的聚會。
推開“朝十”的大門,裡面的大部分裝潢都保留了原來的樣子,宋雲椿在和小谷聊天,褚赫君在準備飲料,邵灣裡在研究晚上的甜點,喻年都有一瞬間的恍惚,覺得又踏進了十八歲的那條河流。
這天晚上,在聚會上,大家各自聊起了這些年的際遇。
宋雲椿定居法國開了中餐館。
褚赫君和小谷接手“朝十”,結婚,買房,日子過得像模像樣。
當年的大廚邵灣裡也已經出去獨自開店了,店鋪也在C市,在武勝區,叫“灣灣廚房”,主要經營快餐便當。
總是沉默寡言的服務生小許,前些年自考了大學,又考上了非全研究生,現在在一家外企工作。
……
每個人好像都有了自己的歸宿,誰也沒有辜負這些年。
至於喻年跟祈妄,他們根本不必細說,在場的所有人都隱約知道了他們這些年的糾纏分離。
宋雲椿喝多了酒,臉頰紅撲撲的,她長籲短歎地看著祈妄和喻年,“我當年可真是瞎啊,你倆就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陳倉,我居然一點沒發現,我但凡知道,我都得掂量掂量給你們遮掩幾分。”
她痛心疾首地拍著大腿。
小谷也打了個小小的嗝,她拍拍宋雲椿的肩膀,“誰不是呢,我壓根沒往那方面想,我就覺得他們哥倆好,我還跟褚赫君抱怨呢,我說明明咱倆先跟喻年熟悉的,這小沒良心的後來盡粘著祈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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