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有家面館味道不錯,”祈妄說,“我小時候在那裡吃過幾次,老板以前對我有些印象,不過現在換了兒子接手,應該不記得我了。”
喻年裹緊了羽絨服,亦步亦趨地跟在祈妄後面。
他們到了那家面館,店主果然是個剛剛三十來歲的男人,小女兒在他腳邊打轉,被推了兩把才不搗亂,進了屋子裡寫作業。
祈妄點了兩份面,帶著喻年去了靠裡的一張桌子。
喻年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又看著對面的祈妄。
剛剛點單的時候,他聽見祈妄講的是方言,他都嚇了一跳。
倒不是說方言不好聽,只是他認識祈妄以來,第一次聽見,他一點兒都聽不懂,倒是老板笑著跟祈妄又搭了兩句話。
見喻年眼睛烏溜溜地看著自己,祈妄問,“看我幹什麽?”
喻年捧著臉,小聲問,“你就是在這裡的福利院長大的嗎?”
祈妄抿了抿唇。
重逢以來,發生了太多事情,他還沒有好好跟喻年聊起過自己的身世,他的親生父母,隻提起過他是怎麽遇見曾南嶽的。
所以喻年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已經找到了他的親生父母。
祈妄搖了搖頭,“不是。”
他有些無奈,也有些忐忑,“那是騙你的,我十四歲以前,沒有進過福利院,我住在這個鎮上的羅禾巷46號,跟一個叫李偉成的男人,還有一個叫羅穎佳的女人住在一起,他們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叫李許陽。”
說出李許陽三個字的時候,祈妄自己也有些恍惚。
這個名字曾經跟了他十三年。
現在聽來,卻恍如隔世。
喻年都聽呆了。
祈妄短短的一句話,讓他的大腦有些卡殼,“不是,那你,你被收養了嗎……?”
“不是。”
祈妄沉默了。
正好這時候,店家端過來兩碗面,一份是牛肉面,另一份只是一碗簡單的素面。
祈妄望著面前的那份素面,小時候他第一次來這裡吃的就是這個,是因為他滿身傷痕,躲在了面館的附近。
他身上只有兩塊錢,並不夠買面,但老板還是領他進來,給他盛了一碗。
十幾年過去,他卻好像還是記得熱湯滾入喉嚨裡的感覺,還有頭頂昏黃的燈光。
那一刻,他希望自己就這樣死掉也好,起碼肚子裡是暖的。
他輕聲說,“不是收養,是拐賣,我一度以為那兩個人是我的親生父母,所以就算遇見了很多糟糕的事情,也隻怪我出生在這裡。”
“但我後來才知道,他們兩個只是買家,我是他們從人販子手上買回來的,因為李偉成沒有生育能力。他們兩個都只有小學文化,當年這裡更加貧瘠,他們甚至不覺得這是犯法。”
喻年的杓子哐得一聲掉在了碗裡,他震驚地望著祈妄,幾乎說不出話來。
反而是祈妄神色淡定,抽出紙巾幫他擦了擦濺到手背上的湯汁。
“吃過飯帶你去看看我以前的學校,還有住過的地方,”祈妄輕描淡寫,像是根本不把過去放在心上,“不過那地方就跟照片上一樣破,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喻年如鯁在喉,幾乎吃不下去了。
但他望著祈妄鎮靜的臉,舀了一杓子清湯,喝了一口,舉止淡定文雅,他又把一肚子話給咽了下去,也勉強叉了一筷子。
但他還沒吃就注意到祈妄面前是素面,他皺皺眉,“你是不是點錯了啊,怎麽你面裡什麽都沒有?”
他可不記得祈妄喜歡吃清湯面。
他一邊說,一邊順手把自己碗裡的牛肉夾了兩片過去,又把炒蝦仁也哐哐哐往他碗裡倒了一大半。
本來清湯寡水,跟記憶裡一樣的清湯面,瞬間豐富了起來。
祈妄:“……”
祈妄望著碗裡那兩片牛肉,再看看一臉不食人間煙火的喻年,突然笑了一聲。
喻年被笑得莫名其妙,狐疑地望著祈妄,“怎麽了?”
祈妄搖了搖頭,安靜地繼續吃麵。
他只是想起,當年在C市,他們只是一對普通的咖啡師和小打工仔,喻年也總是要把零食分給他。
喻年就是這樣孩子氣。
吃到了好吃的零食要分給他,看見了好看的電影要跟他再看一遍,像小孩子一樣貼在他懷裡,看見他就高興。
明明當年離家出走,財庫告急,看見什麽好的東西也總是屁顛屁顛買給他,被他訓了也屢教不改。
到如今也一樣,高冷成熟的外衣之下,裡面還是那個天真赤誠的小鬼。
不管他是混跡街頭的無名小子,還是聲譽斐然的知名畫家,對喻年來說都一樣,都只是那個需要一起分享糖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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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飯,祈妄開著車,帶著喻年去了羅禾巷46號。
跟照片上一樣,這裡灰塵遍布,當年這巷子裡住著三戶人家,現在都搬走了,留下難以出手的老宅子,灰撲撲地佇立在這裡。
但是在祈妄記憶裡,這裡曾經要比現在體面一點,沒有這麽殘破,隔壁的人家總是吵吵鬧鬧,卻也會一家人手牽手出門吃飯。
祈妄靠在車上,望著這座曾經在他記憶裡壓抑高大的建築。
他曾經以為自己一輩子也離不開這個陰暗壓抑的地方,以為他的人生只會重複李偉成的道路,變成一灘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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