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亮滾燙,是個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巴黎的冬天本就比國內要溫暖,這幾天溫度上升,機場的遊客都穿著單薄的針織衫,機場內嘈嘈切切,各種語言交織在一起。
祈妄在辦理登機手續。
他今天要從法國返程,曾南嶽沒有來送他。
這些年他們雖然是最親密的師徒,真正陪伴在彼此身邊的時候卻不多。
在他旁邊的行李箱裡放著一隻手工的人偶,是個可愛的小男孩模樣,一頭雪白柔軟的卷發,小小圓圓的臉,長長的睫毛,睡著的樣子像天使一樣安靜。
這是他在街頭的櫥窗裡偶然看見的,一眼之下,他覺得這個娃娃很像喻年。
尤其是像十八歲的喻年。
擁有這個娃娃的店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先生,一開始還對他揮揮手,表示這個娃娃不賣,可是他一連誠心地上門了三天,並且說這是要送給他的愛人的。
這個老先生終於還是松口了,找了一個精美的胡桃木盒子,把這個雪白漂亮的小娃娃裝起來,遞到祈妄的手上。
“小鬼,你最好不要是騙我。”這位法國老人吹胡子瞪眼地望著祈妄,“這可是我的孫女親手做的,是聽你說想討心愛的人歡心才讓給你的。”
祈妄輕笑了一聲。
他沒想到自己這個年紀了還會被叫“小鬼”。
也許是今天的陽光太美好,風也輕盈,窗外坐著喝咖啡的年輕人,還有街頭藝人在彈吉他。
他難得生出了一點幼稚的炫耀之心。
他解鎖了自己的手機,調出一張照片,舉給店家看。
“這就是我的愛人。”
照片是近期拍的,喻年半坐在他的身上,手裡端著咖啡,因為剛剛醒來還神色不清,睫毛半垂,嘴唇卻像花瓣一樣粉。
他摟著喻年,本來是在回合作夥伴郵件,可是垂眼看見喻年乖巧的模樣,卻心念一動,留下了這張照片。
店家挑了挑眉,露出好笑的神色。
年輕人。
他暗自咕噥了一句,把那個胡桃木的盒子交到了祈妄手上。
“你的愛人很美,他值得一份精心準備的禮物。”
現在這隻娃娃被小心地放在行李箱裡,辦了托運,祈妄再三叮囑要小心一點。
其實喻年早就過了喜歡娃娃的年紀。
可是他一眼看見這隻娃娃,就想送給喻年。
他坐在休息室等著飛機,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再過十一個小時,他就能降落在中國的土地上。
他的隨身背包扔在腳邊的旁邊,手中的咖啡溫熱,帶著一絲花果的甜意。
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見到喻年。
在離開之前,他跟曾南嶽又長談了一次。
他艱難的,盡量平靜地與曾南嶽講述了他與喻年的故事。
從他二十歲到如今。
他說起自己二十歲與喻心梨裴照的那一場談話。
說起他沒有去往喻心梨安排好的學校,而是獨自到了一個荒蕪的縣城。
說起在他離開後,喻年仍舊找過他。
曾南嶽始終安靜地聽著。
到了他這個年紀,大風大浪不知道見過多少,分隔天涯的愛侶他也有所聽聞。
可是當故事的主角變成自己視如親子的學生,他還是沉默了許久。
他在削一個青梨。
青綠色的果皮長長地在刀下連成一道沒有斷開的鎖鏈。
他低聲說,“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跟那個孩子好好聊一聊,聊聊你為什麽離開,聊聊你的過去與現在。阿妄,我很少以長輩的身份與你說教,但你到了我這個時候也許就能明白,戀人之間不是什麽事情都可以隱瞞,信任是非常珍貴的,一旦被打破就再難修複。”
“我是你的長輩,我當然會心疼你,覺得你有苦衷。可是那個孩子是實實在在被你拋下了八年。”
“以我的過來人的想法,這孩子最痛苦的也許未必是你們當年的分手,而是這漫長的分離。”
曾南嶽輕輕歎了口氣。
他手中的青梨果皮終於斷了,輕輕掉落在不鏽鋼的水盆裡。
他幽幽道,“這世界上最傷人的往往是時間。”
祈妄坐在休息室裡,腦海裡反反覆複想著曾南嶽的話。
他打開手機,他跟喻年的聊天還停留在昨天。
喻年問他什麽時候回去,還罕見地向他發出了邀請。
他一瞬間恨不得立刻出現在喻年面前,可是他偏偏已經預訂好了一趟短暫的旅程
就在昨夜,他在電腦上購買了一張訂單,地點是某個遙遠的縣城的一間民宿。
這個縣城的名字叫江陽縣。
七八年之前曾經是熱門一時的旅遊,有新建的遊樂場,礦山公園,園內有一輛老舊的鐺鐺車,穿過參天的水杉林可以看見兩邊老舊的宿舍。
那是喻年跟他告白的地方。
在那間民宿裡,喻年淚流滿面地握著他的手,被他拒絕了一次又一次,卻還是像一隻赤誠勇敢的荊棘鳥,不依不饒地與他告白。
在他們兩個人中間,更勇敢的一直是喻年。
這些年他一直回避著這個地方,明明也回國過兩三次,卻從來沒有敢去故地探訪。
即使他的記憶裡還停留著那裡的一草一木。
無數次深夜裡,他從深夜裡醒來,眼眶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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