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祺聽得心口發悶,心想這怎麽能叫“跟我爸一樣”呢?想要開口糾正反駁,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立場,嘴唇張開又合上,終究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蔣洛盟低下了頭,朝玻璃窗的方向微微偏著。外面的商場已經打烊了,燈光熄了大半;更遠處的寫字樓和住宅樓還亮著些燈,像從深林裡飄出的微弱螢火。
蔣洛盟望著那些燈,忽然出聲問:“賀祺,你會因為那些……事,生你媽媽的氣嗎?”
賀祺頓了一下:“以前會,現在不會了。”
蔣洛盟沒看賀祺,保持著相同的姿勢繼續問:“為什麽?”
賀祺這次想了很久,手指無意識地交叉握緊,喉嚨發乾:“因為……除了讓她更難受以外,我好像什麽忙也幫不上。生氣也挺沒用的。”
蔣洛盟的眼睫顫了顫,頭垂得更低。
系著紅圍裙的服務生端著托盤,一路“噔噔噔”地走過來;看看蔣洛盟,又看看賀祺:
“熱奶茶是你哋嘅咩?”
蔣洛盟把頭轉了回來,仰起臉朝服務生笑了笑:“嗯。唔該。”
服務生點點頭,把奶茶擺上餐桌之後,拿著空托盤在原地遲疑了一下,謹慎地問:
“你哋是學生咩?是唔是發生咗咩事?時間唔早喇,有冇同你哋daddy mommy講啊?”
“啊冇事嘅!”蔣洛盟趕忙擺手:“已經講咗喇。是有個好急嘅deadline,我哋要通宵,擔心吵住人,就唔返去喇。”
蔣洛盟不過臨時扯了句謊,禁不住盤問的,只是仗著表情鎮定而已。
服務生倒沒再多問,點點頭就離開了,繼續坐回前台後面翻手機。
賀祺方才被嚇得一個字也沒敢說,等服務生走遠了,才滿眼詫異地看著蔣洛盟,壓低聲音說:
“不是班長嗎?謊話張口就來啊……”
蔣洛盟笑了笑,搖搖頭:“不算。代理班長。”
雖然港式奶茶裡茶味很濃,整體並不算甜,但也被賀祺嚴格地歸為甜食類。
賀祺其實不喜歡甜食的,從小學結束起就不再喜歡了。
坐在公司樓下的飲品店裡,賀祺仔細回想了一番;上一次喝奶茶,好像真的已經是十年前了。
“賀生鍾意飲奶茶?”玻璃杯放在了賀祺面前的桌台上,端來杯子的人也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了:
“我仲以為你鍾意咖啡添。”
眼前的人顯然不是飲品店裡的。一雙微彎的桃花眼明亮清澈,含著柔軟又親和的笑意;兩眼之間的鼻梁筆直挺翹,線條幹練又睿智。
一身暖棕色的西裝,一條複古的墨綠色菱格領帶,頗有趣又不輕佻的白領搭配。
賀祺並不認識這個人,不過視線稍稍下滑,也就看到了他胸口的磁吸名牌,“財務總監助理 蔣立紳”,旁邊是Swipe的logo。
賀祺抬起眼睛,再次對上蔣立紳的目光:“蔣……蔣總是有工作上嘅——”
“唔是唔是……”蔣立紳連忙擺手,笑得和善又謙恭;頓了一下,換成有些磕絆地普通話繼續說:
“談不上是工作吧,我們畢竟不是同部門。不過我剛進公司的時候,就耳聞過很多賀先生的事情了。賀先生是很有能力的人,我也很喜歡您做事情的風格,一直很期待能跟您有合作的機會。”
賀祺隱隱覺得不對,心中升起一種極其卑劣的預感。
首先,按理說,以工作關系為由第一次見面的人,大多會以工作職位相稱;但這個人全程都稱他為“賀先生”。
其次,同一間公司裡的兩個人,很少單用“合作”這樣的字眼;更多時候會說“一起工作”。但賀祺也摸不清這是蔣立紳有意為之,還是他普通話不熟練所致。
賀祺的嘴角輕輕抬了抬:“蔣總謬讚了。營銷部的項目都要財務部審核後才能啟動的,我們一直都是合作關系。如果蔣總在項目評級的時候能多包容,項目經費也放寬一點,那就再好不過了。”
蔣立紳仍舊保持著原先的笑容,耐心聽完賀祺的話,緩緩點了一下頭。
蔣立紳沒有立刻回應賀祺,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賀祺的眼睛,接著綻出了一個更粲然的笑:
“賀先生時間寶貴,我們就不要兜圈子了。
“您肯定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誰,蔣洛盟是誰;我需要什麽,又為什麽找賀先生‘合作’;相信賀先生心裡很清楚吧?
“賀先生不用太有壓力,我只是想知道些我哥哥的動向和近況,不過是您傳幾句話的事。除此之外,賀先生就當沒有我這個人,正常工作就好。
“至於我能給賀先生的……我哥能給的我都可以給。坦率地說,您在我這邊價值很高;所以,我也願意給付很多。您有想法都可以提,我絕對不會虧待您。”
可能對於飲品店的工作人員而言,蔣立紳的話說得雲裡霧裡;但對於了解情況的賀祺來說,這已經算是亮明了意圖和籌碼。
賀祺來了些興趣,沒急著表態,只是牽強地笑了笑,說:“蔣總,您來找我之前沒做好背調吧?”
蔣立紳的目光毫不慌亂,臉上的笑意仍舊輕盈靈動:“您是指您接過的一些‘有爭議’的項目?還是最近臨時產生的人事變動?再或者是……您高中三年級時結交的朋友?”
賀祺眉間微動:“既然都知道,您不怕我轉頭就把剛才的事告訴蔣洛盟嗎?”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