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不知道怎樣取舍……”
秦思意藏在窗邊的陰影裡,渾身籠著冬季獨有的枯敗。
雨水帶來霧一樣灰蒙蒙的觀感,隔在兩人之間,讓林嘉時莫名覺得對方更像是被困在了一幅古畫裡。
“我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
秦思意停頓了一下,將視線放得更低了。
“但是那樣太難受了,每一秒我都想放棄……”
被天氣渲染到病態的膚色將秦思意的唇瓣襯得格外靡麗,它在吐字時輕微地翕動,燃成高燒似的殷紅,連病都在他身上變成了一種獨特的妖冶。
林嘉時克制地移開視線,伸手在他的頭頂撫了兩下,而後自以為不會有任何差錯地向對方提出了引導式的問句。
“不如先想一想,假如放棄了,你會得到什麽?”
這個問題無疑將秦思意送回到了聖誕假期的夜晚。
父親在將耳光扇到他臉上之前就說明了放棄的結果。
他會變成令母親失望崩潰的同性戀;會變成令父親丟臉難堪的‘貨品’;會變成旁人眼中輕佻放浪的笑話,也會給鍾情的完美人生添上不算光彩的一筆。
秦思意曾經有過破罐破摔的想法,可彼時的他尚且沒有現在的狼狽,也不需要為未來顧慮太多。
他錯過了無數次機會來到了現在,來到了這個只能咬牙堅持下去的苦痛節點。
林嘉時的提問從最開始就是錯誤命題。
秦思意沒有放棄的選項,遑論再去得到些什麽。他必須違心地堅持下去,直到重新看見命運清晰的軌跡。
“解脫。”他在好久之後才說出這兩個字。
林嘉時沒有聽懂,小聲重複到:“解脫?”
秦思意並不管他,兀自繼續,神色懨懨的,說不上一段話裡究竟有沒有摻入過感情。
“但我不可以放棄,媽媽會傷心的。”
他說完便開始往回走,轉過樓道的拐角,在走廊盡頭一眼望見了教室門口的鍾情。
秦思意還記得第一次在這裡見到對方的樣子。
抱著筆記的少年匆匆趕往下一間教室,要比他稍稍矮一些,連影子看上去都沒有路過的學長們那麽長。
秦思意把他叫住,壞心眼地看他掩不住地臉紅,仍有些稚氣的輪廓像是能在空氣裡釀出青澀的香味,甜津津的,是只會出現在十五六歲的純真與懵懂。
現在的鍾情早已高過了秦思意,無論站在哪裡都足夠引人注目。
對方好不容易就要成為斯文端方的大人,秦思意沒有道理在這個時候因為一己私欲將對方拖進自己亂作一團的人生。
——
這年的春天冷到所有人都開始抱怨,陽光遲遲不來,也沒有去年那樣一夜間攢起的春雪。
從秋季開始的蕭肅始終不曾終結,罕見的近一個月不曾下過雨後,就連從海岸橫越而來的風,都學著在皮膚上割出乾燥的刺痛。
秦思意在走出斯特蘭德時把圍巾拉高蓋住了鼻尖,開門的一瞬忽而有風刮進了眼睛,他本能地眯了一下,再睜開眼,鍾情便站在休息室的沙發旁往庭院裡看。
窗欞和樹梢將後者分割成相片一樣的間錯,遙遙隔著數道對稱的梁柱,由木色的裝飾映襯出上世紀電影裡才有的典雅。
這讓鍾情看起來有些陌生,仿佛他並不存在於此刻,而是渺遠未來投落在今日的一道幻影。
秦思意想起了自己在前夜做的夢。
月色明朗的夏夜,他與鍾情一起坐在一片未知的沙灘上。
比起約定好的旅行,秦思意其實認為那更像是久別後的重逢。
夢裡的鍾情要比走廊上那道身影更成熟一些,真正有了從容沉靜的大人的輪廓。
“你怎麽在這裡?”他問眼前稍顯陌生的青年。
後者舉起手中小小一張紙券,無聲地在星空下揮了揮。
直到夢醒,秦思意仍不斷猜測著那究竟是什麽。
它或許是一張船票,也可能是隨手留下的收據,但秦思意希望它是鍾情曾經給出的許諾,衝動且幼稚的,願意和他一同前往邁阿密的保證。
夢境的記憶不算清晰,來來回回也只有模糊的幾個片段。
再回神時汽車已經停在了航站樓外。
本就陰鬱的天色下,旅客卻還是黑壓壓穿著相似的深色大衣,如同在地面漲起漆黑的浪潮,擠得秦思意沒來由地感到一股溺水似的窒息。
他回頭去找林嘉時,驚惶地牽住了對方的手。
然而掌心相觸的一霎,秦思意想起的卻還是鍾情的面容。對方無數的神色在須臾間閃過,拚湊成最讓他心動的模樣,影影綽綽在眼前構築起短暫的海市蜃樓。
“怎麽了?”林嘉時體貼地靠近了半步。
秦思意訂了復活節和對方一起回江城的機票。李崢停了他的卡,他隻好去刷母親的,猶豫了半天,到底同林嘉時一樣買了經濟艙。
“沒什麽……”
他對鍾情單方面的冷戰已經持續幾個月了,沒有日常的交流,更別說去過問後者在假期間的安排。
秦思意以為鍾情會留在L市。
畢竟他和林嘉時離開的時候,鍾情還站在斯特蘭德幽密的樹影下。
候機廳的燈光偏冷,和休息室裡溫馨的暖光截然相反,給人以絕對清醒且冷靜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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