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最壞的猜想證實,宋喻明的心跟著沉了下去:“抱歉,這種事情我也說不準。”
突如其來的意外往往伴隨著身體和心理的雙重痛苦,從急診到燒傷科,宋喻明見過太多身心健全的人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模樣,更何況是一個破碎過的靈魂。
“先把周女士的病危通知書簽了吧。”宋喻明從夾板上取下一張紙,填好信息遞過去。
“又是病危通知書,”男人接過紙筆,顫抖地按出筆芯,“剛才兒科的醫生也讓我簽了我女兒的。”
“看到你的女兒了嗎?”
“看到了,6個月大的小女孩,渾身皺巴巴的,醫生說才500多克,就一盒雞蛋那麽重。”
“這點月份的早產兒,能有五百多克已經很不容易了。”宋喻明聽到這個數字,感覺好受了一點,“母親和孩子都很努力呢,要對她們有信心。我剛清理好她的傷口,你再去陪她一會吧。”
在緩衝區消毒、換好衣服,宋喻明把他帶到床前。
幾十台機器同時運作著,跑動聲、咳痰聲此起彼伏。丈夫戴了兩雙手套的手和妻子滿身的紗布握在了一起。
長年抑鬱又被嚴重燒傷,這位女士似乎真的抓到了人生最爛的一張牌。
但能從她的腹中取出體重合格的胎兒,為早產的孩子爭取一線生機,可以看出,她確實為孕育一個健康的生命,在努力地生活。
宋喻明無能為力。他只能希望眼前這位母親,也能對自己也寬容一點。
簡短的探視之後,急診的醫生把從孕婦手上取下的戒指和損壞的手機交給了丈夫。
崔鵬濤接到消息後從外地趕來了。幾個科室聚在一起會診,從晚上九點一直談到了深夜。
除了孕婦,另外兩名傷員的燒傷面積也達到了60%以上,情況不容樂觀。
回到病區,宋喻明拿出手機,看到了程向黎兩小時前發來的消息:【怎麽樣了?】
【不知道。】宋喻明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疲憊地給他發去三個字。
他只知道自己今晚又要加班了。
不過,如果世界上真有這樣簡單的等價交換,能用一晚上守護患者平安,宋喻明也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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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語柔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沒法說話也沒力氣動彈,只有每天20分鍾時間,丈夫來探視時,情況才有所好轉。
私接電線的車主以過失致人重傷罪被警方逮捕,但這一切也無法挽回三個家庭的悲劇。
她的丈夫暫時停掉了工作,每天在兩撥醫生之間輾轉,像一顆流轉於命運賭盤的骰子。
按照計劃,傷後第三天,周語柔將進行第一次植皮手術。早晨七點多,手術正有序地準備著,麻醉室裡突然傳來壞消息——病人心臟驟停了。
宋喻明趕緊帶著杭文萱過去,在麻醉醫生和大家的努力下,心肺複蘇二十多分鍾,總算把人救了回來。
整場手術的氣氛都很沉重,削痂階段,宋喻明一直在計算出血量,最後還是因為出血太多,提前結束了手術,隻完成了一組對側肢植皮。
和家屬溝通情況時,宋喻明的心情很複雜。做了這麽多年醫生,他其實很清楚哪些人救活的可能性更大。
有些事情注定難以挽回,作為醫生,宋喻明能做的不多,只能保證用對每一次藥,然後祈禱命運的天平能稍微向他們傾斜一點。
傷後第十天,周語柔最終因為傷勢過重並發多器官功能衰竭,在一個雨後的傍晚離開了人世。
最後一次搶救,科室主任親自出馬,一行人圍在床前按了五十多分鍾,奇跡還是沒有發生。
從搶救室出來,宋喻明換掉了濕透的工作服,找到了在病床前失魂落魄的家屬。
他的手裡攥著兩部手機,其中一部放著他在NICU錄下的視頻,貼在愛人逐漸冰冷的身旁。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宋喻明雙手握在身前,對著病床鞠了一躬。
“我能接受,醫生。”男人垂著頭,喃喃道,“也許不是我的東西,怎麽都留不住吧。”
“我先不打擾了,你再和她待幾分鍾。”宋喻明看著手裡死亡證明,又把筆插回了胸前的口袋裡。
“等一等,醫生,”男人叫住了他,“我還有幾句話,不知道該和誰說,能打擾你幾分鍾嗎?”
宋喻明這才注意到,出了這麽大的事,住院的十天裡,這對夫妻的父母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雖然知道有些不合規矩,他還是點了點頭:“你說。”
“五年前的冬天,語柔割腕那天,也是我把她送去醫院的。”男人說著拉起了她的手,這次再也不用隔著手套和紗布了,“等我的工作穩定後,我們就結婚了。當時沒有人祝福我們,我的同學甚至還嘲笑我,說我把自己當成了救世主。”
“但其實,我並不覺得那是救贖。我只是……愛她、敬佩她。語柔的原生家庭太糟糕了,但她還是努力考上了一所好大學,靠著打工和獎學金過上了自己的生活。”
可惜命運弄人,上天偏偏要在這時,收回她成為母親、組建新家庭的權利。
“要是我能多掙一點錢,不帶她租這種房子就好了。如果那天我能早點下班,就算讓我燒死,也一定會帶她衝出去……”男人握著她的手和手機裡孩子咿咿呼吸的視頻,緩緩蹲在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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