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喻明說英語的調子很輕快,透著一股似有若無的曖昧。程向黎稍稍愣了下,回道:“好久不見。”
“也沒很久吧,就半個月。”宋喻明拿起台歷看了眼,一邊算時間,“我後天值夜班走不開,要不下次再約?”
“那就在醫院附近吃個飯,你看怎麽樣?”
宋喻明聽他安排得這麽緊,問道:“你就一天時間有空?”
“嗯,畢竟是旅遊旺季,我的作息不太穩定。”程向黎懶洋洋地回答,“難得有天完整的假期,希望宋醫生給個面子。”
宋喻明聞言一笑:“看來程機長對我的新鮮感還沒有褪去。”
“難道你喜歡睡一次就把你踹了的?”程向黎反問他,“我們都不是這樣的人吧?”
這句話問到宋喻明的心坎上了。他當然知道炮友和朋友的區別,但如果真像程向黎說的那樣,自己豈不是成了一個可以被隨意丟棄的玩物?
比起界限,宋喻明更在意感受。
“那老地方見。”宋喻明答應了下來,“正好我帶一杯咖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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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後天宋喻明還有三台手術,中間間隔很緊,午飯就吃了一個漢堡。
等忙完所有工作到餐廳的時候,桌上已經擺好熱氣騰騰的菜了。
“餓了吧?”程向黎遞來一副手套,“我先點了一份披薩,還是熱的。”
“謝謝。”餓了一下午,宋喻明也顧不上太多細節,戴上手套,拿起一塊直接吃了起來。
“燒傷科也有這麽多病人嗎?感覺你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等他吃了幾口墊上肚子,程向黎問道。
“比急診和產科好一點,但也沒好到哪兒去。”宋喻明喝了口檸檬水,緩緩嚼著嘴裡的食物,“實際上燒傷科不僅能看燒傷,還有各種創口和感染。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每天都有意外發生。”
“原來是這樣。”程向黎認真地點頭,“宋醫生,我一直很好奇,你第一次看到重度燒傷的病人是什麽感覺?”
“這個……”宋喻明看著桌上的飯菜,“你真想聽我說這些?”
“別小看我。”程向黎淡然一笑,“連這點承受能力都沒有,還怎麽當飛行員?”
“好吧,”宋喻明嗯了一聲,微垂下眼睛,陷入回憶,“在燒傷科工作沒多久,我就遇到了第一個重症病人,那天晚上急診打電話過來叫我們。”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天急診室裡都是皮膚組織燒焦的味道。患者躺在床上,除了臉和後背,其他都是深二度以上燒傷。尤其是手,基本上已經分辨不出來了。”
說到這兒,他抬頭看了眼程向黎:“你真的還想聽下去?”
程向黎點點頭:“說吧。”
宋喻明輕輕抿了下嘴唇:“我看到他第一反應,就感覺特別難受,覺得自己可能救不活他了。當時急診已經做過搶救了,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就幫他把創面清理了一下。”
“那最後人救回來了嗎?”
“沒有,”宋喻明搖了搖頭,“燒傷面積太大了,還沒有撐過休克期,身體循環就不行了。”
“這也是我經手的第一個死亡病例,補搶救報告和死亡記錄,加起來寫了快二十頁。家屬一直在哭,我寫到後來也沒忍住。”
程向黎心裡一頓:“我好像問錯話了。”
“沒事。”宋喻明喝了口水,“死亡是每個醫生都要經歷的事。我現在面對患者,情緒已經非常穩定了。”
程向黎嗯了一聲,突然低下頭不說話了。
宋喻明注意到他的神色:“你問我這個問題,是因為你那位朋友嗎?”
程向黎聞言抬頭:“你居然還記得?”
“你和醫生討論病例,我肯定記得。”宋喻明關心地問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他……”程向黎本來想說“很好”,但想起自己臥床的外公,已經去世的父親,還有那個拖著一身毛病到處亂跑的媽,聲音突然哽住了。
宋喻明察覺到情況,猶豫地看向他:“不會去世了吧?”
程向黎摩挲著茶杯的把手,心神不寧地點頭。
“怎麽會這樣,”宋喻明覺得很可惜,小聲嘀咕道,“死因是什麽?膿毒症還是器官衰竭?”
“你別問了……”再開口時,程向黎的嗓音有些沙啞,“我不知道。”
“程向黎!”宋喻明見他這樣,著急地喊出了聲,“你真的沒事嗎?”
程向黎搖頭。
宋喻明又問:“這件事你和沈曉莊說過嗎?”
程向黎皺眉:“和她有什麽關系?”
“因為她要對你們的健康負責,提起這件事,你的情緒波動這麽大,我覺得你應該跟她反應。”
“然後呢?讓我停飛去看心理醫生?”程向黎的語氣難得加重了幾分,“宋喻明,我剛通過複訓,在模擬機上考了4天,所有科目都沒有出錯,飛行資質是完全合格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希望你拋開自己的職業,認真地做下評估。”宋喻明知道飛行員對停飛這個話題很敏感,也不想質疑他的專業水平,“或者你可以先和我聊,我有心理谘詢師的證書,在醫院這幾年給不少患者做過心理疏導。”
“所以宋醫生現在是把我當成你的病人了?”
“如果你需要的話……”
“不用,有勞宋醫生費心了。”程向黎打斷了他的話,“今晚不是還要值夜班嗎?吃完抓緊回去,別在這兒和我浪費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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