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
夢醒之後是什麽?
是現實?是活著?
是比死還要難受。
“我不要醒。”顏煙瘋狂搖頭,去抓段司宇的衣領,要將人拉近,執意索取一個吻。
可無論他如何抓,如何掙動,都無法再靠近段司宇,唇與唇間,總差著半厘。
“聽我說,噓......”
段司宇將唇覆在他額頭,低聲安撫,“只要你醒來,我就送你一個禮物。”
風聲穿過,空中靜止的雪驟然提速,傾泄而下,每片都是明亮的光點,零碎落在顏煙發梢,睫毛,唇間。
溫熱的雪越落越快,顏煙快要被掩埋,“什麽禮物?”
“我所有的好運。”段司宇身上沒有雪。
好運都給了他。
那段司宇怎麽辦?
顏煙搖頭,劇烈掙扎,“我不要!”
“那我換個禮物,就換成......”段司宇抱緊他,輕歎,“我一半的好運。”
話說完,顏煙身上的雪,有一半脫離,重新飛向高空,無視重力倒轉回流。
這些雪,是段司宇的好運?
明知這是邏輯不通的夢境,一切都是假象。
顏煙卻覺得,段司宇說的是真的,如果他醒來,肯定會分走一半好運,“我不要......”
段司宇打斷他的拒絕,“你經常說,我是上天的什麽?”
“寵兒。”
“所以我的好運很多,比世界上所有的雪加起來都多,就算分給你一半,我也依然是寵兒。”
雪開始融化,他像被放進溫水中,靈魂加了重,增加卻不是痛苦,而是幸運,溫暖到令他不舍。
一股力量匯入四肢百骸,驅散骨中的冷意。
“我......”顏煙愣住。
“答應我,求你——”耳畔,段司宇的聲音忽帶上乞求。
似有濕意落到眼簾,顏煙抬頭,只見段司宇已淚流滿面,眼裡是無盡悲傷,卻還笑著,求他答應。
他又在讓段司宇痛苦。
算了,最後再心軟一次吧,盡管是在夢裡。
顏煙終是抬手,擦掉段司宇臉上的淚,“好,我答應你。”
......
腥濕的海味積在鼻尖,喉間些微疼痛,異物感嚴重。
顏煙抽搐著乾嘔咳嗽,有水不停從口中、鼻尖湧出,涕泗橫流。
周圍似有許多人,高空中光亮掃蕩,似是月光被增強無數倍,水波一般晃蕩。
感官模糊不清,一切像被蒙在霧中。
生理性地抽搐,顏煙不受控制地嘔咳,一下接一下,無法停止。
不知過了多久,咳嗽漸漸停止,隻余下乾嘔,顏煙隻感受到他被抬起,上下晃蕩,而後徹底靜止。
救護的鳴笛聲響。
意識倏地一下清晰,腦中的霧全被撥開。
他沒能死。
他回來了,如夢裡所說,他真的醒來,正在救護車裡。
手正被人緊握著。
顏煙動了動手指,指尖觸到分明的指骨,以及尾指上微凸的疤。
隻一下,顏煙就知道,握著他手的是誰,因為太熟悉。
感受到指尖的動靜,段司宇將手握得更緊,“沒關系,顏煙,所有困難都會被解決,我保證。”
聲音中似帶著哽咽。
顏煙意識到,段司宇已經知道他生病。
他又讓段司宇難過。
不僅在夢裡是,現實中更是。
他想隱瞞,卻仍被發現;他想尋死,卻被段司宇親眼目睹他的慘狀,命若懸絲,萬死一生。
他分明想讓段司宇能高興,減輕一點痛苦,卻每次都適得其反,事與願違。
不自覺鼻酸,而後忍不住抽泣。
悲意湧上,顏煙還沒法睜開眼,只有淚水從眼角滑落,鼻息數次抽搐,連帶著喉嚨又想再乾嘔。
“家屬注意控制心情,不要過於激動,影響病人的情緒。”急救人員提醒。
“抱歉。”段司宇立刻道歉,再不出聲,只有手還緊握。
不多時,救護車停下,早有醫護人員等在樓下,顏煙被移到轉運床上,轉往重症監護。
數人推動下,轉運床速度極快。
段司宇的手被迫脫離,溫熱四散,顏煙下意識收緊手指,卻隻抓到一片空。
消毒水味的風擦過鼻尖。
顏煙分明躺著,卻感覺似在飛馳,因為是無數人在堅持,才托起他生命的重量,遠離死亡。
而在這無數人中,最痛苦,最堅持不懈的,是被他數次放棄的段司宇。
淚水已不可止,瘋狂從眼角滑落。
顏煙用盡全身力氣,使勁閉眼,逼出所有淚水,嘗試睜開眼睛。
天花板上燈光刺目。
顏煙下意識闔眼,再睜開,轉動視線,就像心理感應,隻一瞬就找到段司宇所在的位置。
從模糊至清晰。
他終於清楚段司宇的臉。
頭髮濕漉雜亂,眼睛發紅,幾道淚痕殘留在臉頰上,狼狽又痛苦。
原來夢中,落在他臉上的並不是雪,之所以溫熱,是因為那是段司宇的淚水。
這麽傲的人,流淚。
是為他。
莫大的愧疚。
顏煙動了動唇,想說對不起,卻發不出聲音,只能做出口型。
段司宇看懂了,卻隻笑著搖頭,朝顏煙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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